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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4章 影燈戲

  雲水閣上,玹玗哪裡能睡得著,不過是找了個借口,想求獨自清靜。


  雁兒和蓮子都守在樓下,晚膳涼了熱,熱了又放涼,來回麻煩了好幾次,玹玗還是不願吃,弄得歡子也跟著焦頭爛額。偏偏弘晝帶人各處抄檢,皇后又在正殿陪弘曆用膳,李懷玉也不敢去回話,他們又都勸不動玹玗。


  銀鉤弦月,白露夜,西風微涼。


  寢室內連一盞燭火也沒有,玹玗坐在窗前的椅子上,望著天幕下微漾的流光,風中蘊著複雜的襲人花香。


  這雲水閣確實像為而她準備,前有溪流,后又臨湖,院門邊有兩棵金桂,溪畔栽種重瓣木芙蓉,且正值花開盛時,嬌柔的醉芙蓉繁華綻放,后湖內的荷花雖又到凋殘之季,仍還剩下幾朵在夜風中搖曳幽姿。


  遠遠望去,似有一條光帶從天然圖畫流向牡丹亭,這麼晚了,弘晝還帶著人各處抄查,看來圓明園中的奴才又要有一次大清理。


  此時夜已深,想來弘曆被甯馨纏著,也無心顧及雲水閣這邊,聽外間安靜得沒有一絲聲音,借著幽微的月光,轉頭看了看時辰鍾,早已過了亥時,猜想雁兒和蓮子已經各自去就寢,今日也把她們折騰壞了,從桃花塢領來她要用的物品后,又隨謨雲返回去,首先審問了伺候在那邊的奴才,又將廚房裡的食物統統換掉,所有的熏香也都扔了,弄得有些草木皆兵。


  尋來一條白布帶,纏綁受傷的腳踝,又翻出一雙普通繡鞋,再換上了雁兒的墨綠色宮衣,玹玗只是想偷偷去馬廄看看,可開門的剎那,外間突然閃出一絲火光。


  「今夜你哪也不許去。」弘曆坐在軟榻上,才以火摺子點燃炕桌上的蠟燭。「既然傷了腳,那就老實的在房裡歇著。」


  驀然冒出來的聲音,讓玹玗驚得心漏跳了一拍,兩束閃動的火光下,他神情平靜,但深邃的黑眸中卻藏著一絲凌厲。


  他何時來的,為什麼她全然沒有察覺,都沒個人通報。


  愣了半晌,不由得在心中冷笑了一聲,世上這一物降一物的羅圈法則,在她身邊可上演得真是完美。


  蓮子凡事都聽雁兒安排,雁兒和李懷玉卻有那「清白之交濃如蜜」的關係,而李懷玉打小跟著弘曆,絕對是知道弘曆秘事最多的人,怕是比弘晝還更得弘曆信任。


  除了身邊的這兩位,還有鴻瑞也是暗中受弘曆指派,不僅是因為君臣皇恩的緣故,更是因為她的身份確實得有個穩固的靠山,在鴻瑞看來,與其要她獨自面對,還不如讓九五之尊幫她面對。


  所以說,到頭來她身邊的人,都成了弘曆身邊的人。


  可如此一來,卻讓她覺得頭疼。紫禁城,若留,應該是好事;若終有一日要走,倒是最大的麻煩。


  她從未忘記過當年在天穹寶殿中發下的誓言,也清楚曼君所用的苦心,還有前些日子弘晝那些語重心長的話。


  其實,在她心底一直有個辨不清的矛盾,曾一度以為自己已有答案,可今日發生的一切,又讓疑惑迷茫了。


  她究竟該如何選擇,是做完自己的事情就瀟洒離開,還是該順著深入靈魂的渴望留在弘曆身邊?

  離開,定會是心困紅牆,魂縈深宮;可留下,終有一日會心死,會後悔吧。


  當年宮中傳她是災星禍害的流言,再次回蕩在腦海中,似乎還真有幾分應驗了。


  遲疑了許久,玹玗才緩緩走上前,見他是用左手彈開火摺子的景泰藍蓋,右手一直垂著沒動,所以輕輕取走火摺子將其蓋滅。「爺怎麼會來,皇后不是在正殿侍奉嗎?」


  弘曆沉靜地望著她,突然眸中閃過一絲笑意,轉頭淡淡召喚了一聲:「小玉子。」


  燭光漸漸從樓下湧上來,李懷玉和歡子為室內多添了兩盞燈,雁兒和蓮子則端來幾小碟精緻的菜肴,還有一盞紅棗薑湯。


  「已經這麼晚了,又折騰了整日,也該早些放他們休息。」玹玗低聲嘟噥。


  「好啊,你早些把飯吃了,他們也能早些收拾好東西去歇著。」弘曆輕輕一揮左手,眾人立刻識趣的退到樓下。


  「好吧。」玹玗拉長聲而嘆,無奈的坐到炕桌前,剛才雁兒退下時眼底流露出極委屈的神色,她今晚若是不用膳,只怕弘曆真會拘著雁兒和蓮子整夜不得休息,可也許是餓過勁了,用筷子略翻動了兩下,實在沒有半點食慾,抬眸望著弘曆,說道:「真的吃不下,還有些反胃。」


  弘曆淡淡一勾嘴角,抽走她手中的筷子,把湯盞輕輕推向她,以命令地口吻說道:「那就把湯喝了,暖暖身子。」


  「哦。」玹玗點點頭,確實覺得身體有些涼,喝點熱湯也好。


  「可這個時辰,爺倒是覺得有些餓了。」弘曆望著那些精緻的小菜,眼底閃過一抹黠光,語氣中似乎透著幾分可憐的音調,「但爺傷在右肩,這手臂稍稍一動就很疼,你說該怎麼辦是好呢?」


  「爺……不會是想我喂你吧?」玹玗蹙起雙眉。


  弘曆不否認地一抬眉,反問:「爺身上的傷可是為了護著你,難道你該伺候爺嗎?」


  玹玗幽然嘆了口氣,晚膳前初涵的貼身婢女來過,說玉雪霜恐怕過不了今夜,上駟院的獸醫束手無策。其實她早猜到玉雪霜是救不活了,否則弘晝也不會整日躲著她,還加派了侍衛守在院子外,還傳弘曆的話,讓她別擅自行動,一切自會有安排。


  不讓她出去,她就一直守到夜深,反正弘晝還未回來,那些侍衛也該犯困懈怠了,天色昏暗她可以藉機溜出去,怎料弘曆竟大晚上的來堵門,心裡也不知怎麼的就冒出一股無名邪火,抱怨般地低喃道:「皇后今日來來回回往正殿跑了三趟,爺不留下溫柔細緻的皇后侍奉左右,何苦來這雲水閣招惹閑話。」


  「還以為你整日關在房中傷心呢,原來也有留意著外面的動靜。」弘曆唇畔噙著一絲淺笑,雖然知道這並非她的醋話,只是溜出去的盤算被他阻了,免不了有些怨氣,但聽著那酸酸的語調,心裡卻很是舒爽。「那你應該知道,今日皇后最心掛的還是永璉,爺下旨放他們三天假不用讀書,又允許永璉去蓮花館小住。」


  玹玗微驚地望著他,淡淡一扯嘴角,「爺還真是會給皇后出難題,要修補母子之情,就顧及不到夫妻之情,這是故意不想讓皇后隨侍在側,但保不齊又會招來一段閑話。」


  「你若是再繼續說這些閑話,菜涼了,又要麻煩雁兒和蓮子去熱,可耽誤她們休息時間。」弘曆早已抓住她的軟肋,這丫頭最是心疼身邊的人,何況雁兒對她來說並非奴僕,多年相伴情同姐妹。


  「那……那爺想吃什麼……」玹玗無奈輕嘆,執起一個小碟,預備為他布菜。


  弘曆唇角微勾,視線轉向那碟糖醋蓮藕片,這道菜可口生津最能勾起食慾,「藕片看著不錯。」


  「好。」玹玗低低應了一聲,夾起一片用小碟子托著,遞到他面前。


  「就這樣給爺吃啊?」弘曆眉梢微微挑起,眸中蘊著淡淡笑意,似玩笑又似認真地說道:「如此不合宮中規矩,這幾道菜都是雁兒給你做的,還未經嘗試。」


  「啊?難道雁兒還能給我下藥不成,以前在我家也沒見……」玹玗微微一愣,抱怨的話剛說了一半,卻察覺他眼底笑意加深,瞬間明白這是變著方的要她吃東西。


  「倒不是怕下毒,只擔心她們調味掌控的不好,或是咸了、甜了、酸了、辣了,你先試過,也就免得爺的舌頭受罪。」弘曆倒是一副十分有理的模樣。


  玹玗此時才發現,這幾碟小菜還真是費了雁兒一番心思,糖醋藕片、水晶蝦餃、干蒸燒賣、酥皮豆腐、陳皮牛肉丸、韭菜煎餃……每道菜都做得十分精緻,用巴掌大的小碟盛著,若是一圈試菜下來,也確實能讓她飽腹。


  顯然弘曆就是這個目的,且她剛才喝了一碗熱湯,胃裡暖暖的,還正覺得有幾分餓。


  知她整日都未進食,此刻也不能吃的太急,弘曆也就慢慢悠悠的點菜,一頓只能算宵夜的晚飯竟用了大半個時辰。


  當下飯食撤去,雁兒和蓮子捧來漱口用的茶湯,之後又端來凈手用的花瓣水。


  玹玗看了看時辰鍾,已快到二更,但弘曆仍沒有要離開的意思,便問道:「爺可喝茶,我這還有些鳳凰水仙。」


  弘曆輕輕一點頭,笑道:「你我身上都有傷,難不成還能喝酒嗎?」


  「雁兒沏茶來,然後你和蓮子也就歇著去吧。」吩咐完,又轉頭凝望著弘曆,良久才轉身進入寢室,取出兩個鬆軟的靠墊放在他身後,柔聲道:「這樣會舒服些。」


  「腳不疼了?」弘曆拉她坐下,卻發現她手還有些涼,不禁皺起眉頭,將她攔在懷裡,嘆道:「如今夜裡風涼,你不愛惜身體,倒是親者痛仇者快,你那盤棋還怎麼下。」


  「不是讓我別動心思嗎?」玹玗的語氣中帶著幾分怨氣,卻還是忍不住貪戀他帶來的溫暖,乖乖地靠著他。「若真是病了正好,發著燒,昏昏沉沉睡幾天,倒還真是什麼都不用想了。」


  「皇后近來忙著與永璉修復母子之情,以至於無暇顧及萬壽節和中秋節的安排,許多事都交由儀嬪處理。」弘曆聲音沉穩,緩緩地說道:「爺覺得這樣甚好,既皇后想要扶持儀嬪,爺自當遂其心愿,近日會厚待儀嬪些,所以你安安靜靜待著,千萬別生事。」


  玹玗頓時一驚,偏頭望著他,這分明就是當年雍正帝的手段,「爺想先麻痹她?若她真是理親王訓練的人,有那麼容易嗎?」


  「但她始終是個女人。」弘曆瞳眸深邃地望著玹玗,輕輕捏了捏她的下巴,邪肆笑道:「這麼多年來,她不僅不爭寵,還有幾分避寵的意味,你覺得這是為什麼?」


  「你和五爺還真真是親兄弟,都一樣自戀。」輕輕撥開他的手,玹玗斜睨著她問道:「爺就如此確信,她是因為愛,所以不想背叛你,才故意讓自己無用,讓理親王將她視作棄子?」


  「試試便知。」弘曆冷然笑道:「讓她協助皇后處理萬壽節和中秋節的事情,並給她些協理後宮的實權,儀嬪得寵的消息很快就會傳開,如果她真是弘皙的人,這顆棄子就會被重新啟用,且無論對你下手的人是不是她,都留不得。」


  世人總說,一日夫妻百日恩,可於帝王而言,何為夫妻,倒是個有趣的話題。


  他年紀輕輕就已妻妾成群,對身邊的這些女人,若問可有動心動情?

  當年佩蘭算一個,畢竟是與他初嘗雲雨的女人,自是有幾分情感,只是還算不上有多愛。敏芝也算,雖然僅以侍妾身份嫁入宮中,但作為雍正帝指給他的第一個女人,雖然不辦正式的婚禮,可「稱心如意」、「合巹交杯」這一套成婚的儀式半點不缺,於他來說是首次娶親,這份記憶比娶正妻時還要深刻些。而甯馨,是真心付出過,如果他永遠都不知道那些事情背後的真相,如果甯馨不那麼看中富察一族的榮耀,或許會是他此生摯愛。


  至於接下來的那些侍妾,多了也就麻木了,就連與她們的洞房花燭都成了形勢,又何來情愛之談。


  這就如同賞花,若是在房中擺上幾株,閑暇時必然會品賞。


  可若置身於花海,就無心每朵細看,只是會受些特別的吸引,而這種特別,或好或壞那就未可知了。


  所以他對思瑩並無多少情分,當初賜其嬪位,也只是按選擇后妃的標準,只覺得她適合,能夠擔當得起,卻並非由心而生的情愛憐惜。


  那麼,若思瑩是弘皙的人,她就該死;若是對玹玗下手的人,她也該死;若前二者皆是,就更是非死不可。


  不過這奪命之局,還是由他來布,這盤棋玹玗只要看著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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