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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2章 月虛影

  九州清晏正殿,沈睿哲在寢室內為弘曆上藥,甯馨和佩蘭則是候在次間,其餘妃嬪都只能站在明間。


  初涵過來時,也沒人注意到她,但因為剛才玹玗的問題,讓她中忍不住偷瞄思瑩,可見其神色泰若自然,似乎也不怎麼擔憂弘曆的傷勢,心底不由得犯起嘀咕。


  沒過多久,次間門打開,佩蘭緩緩走出來,「皇上並無大礙,皇後娘娘知諸位姐妹擔憂,特准許你們入內給皇上請個安,便都各自散去吧。」


  御醫沈睿哲離開后,眾妃嬪才入內,此時弘曆已在次間的軟榻上坐著,且是衣著整齊,也看不出傷勢是否嚴重。雅容準備一堆體貼話,可還未出口,就瞧著甯馨冰冷的眼神,只能簡簡單單請過安,老老實實隨眾妃嬪出去。而佩蘭察覺弘曆故意露出倦怠之色,便淺淺一福身,也隨眾人告退,只留下甯馨侍奉。


  前往華景軒的石橋上,思瑩、雅容、初涵閑庭信步,觀賞水中芙蓮,她們要回各自的居所,自然是要同路的。


  此刻見佩蘭緩緩而至,雅容眸光微斂,以粉飾得極為完美的挑撥言辭,柔聲問道:「貴妃姐姐怎麼也出來了?」


  「有皇後娘娘侍奉便好,本宮何須在前多事呢。」佩蘭答得也極為平淡。


  初涵緊記著當初雪翎的提點,見她們那情形似又有一齣戲,便謊稱自己頭暈,匆匆離開,不過繞了一圈,悄然往馬廄而去。


  「皇後娘娘近來可真是繁忙。」雅容低眸的那一剎,還是有譏諷的笑意流出,自從毓媞前往碧雲寺,將孫兒孫女送到圓明園,甯馨就忙著培養已變得疏離的母子情,又是親手裁衣,又是忙著做糕點,如今弘曆受了傷,想要兩邊都顧及到,非得生出三頭六臂來。


  「可不是嘛。」這兩個月來,佩蘭也發現思瑩與以前有些不同,但她只是冷眼旁觀,此刻唇邊勾出一抹淺笑,說道:「還有十幾日就是萬壽節,接著又是中秋節,事事都要皇後娘娘打點,自然是分身乏術。但本宮聽聞,最近儀嬪妹妹常往蓮花館,應該是幫著分擔了不少吧。」


  按理說,皇后若分身乏術,事務就應該交給協理六宮的貴妃,可在得知毓媞要去碧雲寺拜佛后,甯馨立刻架空了佩蘭,萬壽節和中秋節的事情都交給思瑩幫忙周全,且弘曆對此竟未有異議。


  思瑩淺笑低眸,柔和平靜地回答:「妹妹讀書少,又無才無德,只能幫皇後娘娘照管一二,若有不明白之處,自然還是要向貴妃姐姐請教。」


  雅容看著二人眉眸中流露的冷意,在心中縈繞著滿意的淺笑,思瑩素日嫻靜典雅,但每每說出幾句不輕不重的話來,卻是字字都能噎死人。


  思瑩怎麼說都是禮部員外郎的女兒,又是當年皇后親自挑選的侍妾,行事說話如此不著痕迹,豈會是少讀書之輩,不過是以謙言故意貶低使女出身的佩蘭。


  「儀嬪妹妹能者多勞,哪會有不明白之處。」佩蘭不在意地一笑,畢竟她是陪伴在弘曆身邊最長時間的女人,雖無心有靈犀的緣分,但這麼多年也算摸到些弘曆的脾性,如今突然厚待思瑩,必定別有用意。「永璜雖非本宮親生,卻養在本宮膝下,他幼時喪母也是可憐,在暢春園時有太后教養著,倒也無需本宮操心。眼下他住在圓明園,少不得本宮要盡到為母之責,所以也沒有時間去照管別的事務。」


  思瑩微微抬眸,唇角輕勾,柔聲說道:「可大阿哥似乎更喜歡隨著玹玗姑娘。」


  「永璜生母還在時,他就已經很喜歡跟在涴秀和玹玗身邊,本宮習以為常了。」佩蘭淺淺笑著,若說挑撥離間,此招數在皇后處好使,在她這就是打錯了算盤。「那玹玗妹妹出生上三旗侯爵之家,是個有才有德的姑娘,連太后都格外疼愛,永璜跟在她身邊至少能養出好氣度,本宮十分樂意。」


  語罷,佩蘭稱華景軒還有些事務要處理,不便招待她們入內飲茶,遂快步而去。


  雅容也實在覺得無聊,先前才會故意挑話,畢竟向她們這樣的妃嬪,手中無權無勢,面對宮中漫長難熬的日子,適當的時間,說些適當的閑話,或許就是最好的發泄鬱結方式。


  獨自走到東北角的弔橋邊,思瑩望著河對面的雲水閣良久,才默然轉身離開。


  玹玗很少在人前掉淚,就連鴻瑞也沒見過幾次,更別說弘晝了。


  此刻見她淚落不斷,偏就是這種不哭出聲,努力壓抑情緒的模樣最讓人心疼,可弘晝徒有穿花蛺蝶之名,眼下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哄她。


  和鴻瑞相識對望,正在手足無措之時,聽到蓮子的聲音從樓下傳來。


  「姑娘,尋到大格格了,二阿哥也一起過來了。」蓮子伶俐,也不知道他們在樓上都談些什麼,怕有些話被三位小主子聽到不好,於是還沒踏上樓梯,就高聲說了這一句。


  聞聲,玹玗只是深深閉上眼睛,沒有回答。


  弘晝則趕緊扯下鋪在一旁方桌上的錦緞,將那馬鞍包裹好,命鴻瑞拎著,不想讓三個孩子看到。


  「姑姑你哭了?」靜怡雙眼發紅,自己都是剛哭過,卻為玹玗掉淚而感到驚訝,畢竟從慈寧宮到暢春園,這麼長時間以來,她從未見過玹玗哭,就算難過都僅是淺淺顰眉。「是因為崴著腳,很疼嗎?」


  玹玗緩緩睜開雙眼,盈盈淚光未散,瞳眸中卻已透出淡淡笑意,輕聲說道:「本來不覺得疼,所以想過去看看你們皇阿瑪的傷勢,可剛走了兩步就疼得姑姑眼淚都出來了。」


  永璜驀然回頭,瞪著鴻瑞,問道:「你不是內教習嗎!為什麼不給姑姑上藥?」


  無辜的鴻瑞微微一怔,只能和顏悅色地解釋道:「崴了腳不能立刻上藥,需冰敷一會,不然會加重傷勢的。」


  「那怎麼不見冰敷!」永璜、永璉、靜怡幾乎是同時瞪向鴻瑞,異口同聲地怒斥。


  背這個黑鍋,鴻瑞覺得自己甚是無辜,張口結舌不知該如何回答。


  「雁兒去冰窖了,一會就回來。」接過蓮子遞上來的菊花茶,玹玗輕輕抿了一口,瞥了瞥鴻瑞手中拎著的包袱,抬眼對弘晝說道:「五爺不是還有要事嗎?」


  「對,我得先走了。」弘晝點點頭,拍了拍鴻瑞,說道:「你隨本王去御前回話。」


  鴻瑞連忙收拾好藥箱,又叮囑玹玗要多休息,若萬不得已真要走動,記得先用布條稍微纏綁,總之是啰嗦了一堆話,才跟著弘晝下樓。


  踏出雲水閣,弘晝立刻詢問那半片葉子是何物,又問圓明園中是否能尋得。


  「正如蓮子所說,那是紅蠟燭樹之葉,有劇毒。」鴻瑞沉吟了片刻,又道:「此乃一種可以治療疥瘡的藥草,鮮用或晒乾皆可,所以御藥房種著幾株,且它有殺蟲之用,浣衣司那邊就更多了。」


  弘晝不由得停下腳步,斂眸默了一會,問道:「如果每一顆尖釘都塗有這種毒,你覺得玉雪霜還有活的機會嗎?」


  「怕是活不成了。」鴻瑞深深嘆了口氣,心知方才在樓上玹玗已猜到結果。


  「罷了,你也不用跟著本王去御前,還是隨沈御醫煎藥去吧。」弘晝回頭望了望雲水閣,玹玗既會在三個孩子面前斂藏心緒,料想眼下不會有事,但仍舊吩咐歡子在門外候著,若有任何動靜立刻去告訴李懷玉。


  雲水閣上,靜怡悶悶地坐在一旁,永璉問她話,她只淡淡瞥了一眼,全然不想搭理。


  永璜說剛才在九州清晏轉了好幾圈,後來才發現靜怡躲在正殿後的芙蓉花叢里,悄悄地抹眼淚。其實他知道原因,但永璉在場,且他又是長兄,玹玗一直教導他,作為大哥就應該保護好弟弟妹妹,和睦兄弟姐妹之間的關係,萬不可說些帶有挑唆的言論。


  「姑姑你瞧她,往日里跟個女霸王似的,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方才那麼一下就傻了……」永璜指著靜怡故意打趣,可話還未說完,卻見靜怡哭著撲進玹玗懷裡。


  「可見真是嚇壞了。」玹玗略感詫異,靜怡雖是女孩,但性子剛毅,頗像她幼年時候,也不會任意掉眼淚。


  靜怡只是哭,半晌才抬眼望著玹玗,語氣中含著一絲央求的意味,說道:「姑姑,我能不能住到你的桃花塢去?」


  「你要隨著永璜和永璉在洞天深處讀書,若住在桃花塢可得每日提前半個時辰起身,只怕見你額娘的次數也會變少。」輕柔地為靜怡拭去眼淚,玹玗又看了看永璉,想必是甯馨重男輕女,一心都系在這位儲君身上,讓女兒吃醋了。


  靜怡含著淚,喃喃問道:「不可以嗎?」


  「並非不可以,但姑姑傷了腳,最近幾天可能要暫住在雲水閣,你獨自去桃花塢住著,也是無聊。」玹玗在心中暗嘆,一樁麻煩事還沒解決,在扯上靜怡的問題更是頭疼,雖說看甯馨的樣子並不十分疼愛此女,但若靜怡與她太過親近,難保不會再生誤會。「且你想隨我住,總要先問過你皇阿瑪,不如先等些日子,好不好?」


  靜怡只能點頭答應,心裡也知道,這樣做有些為難玹玗,方才那話是傷心極了,才衝口而出。


  「姑姑對不起,我剛剛真的嚇傻了,所以沒發現姑姑傷了腳。」永璉低著頭站在玹玗面前,不停地扭著手指頭,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玹玗輕輕一笑,「傻孩子,是姑姑的馬驚著你了,該說對不起的是姑姑。」


  「姑姑救了我,我卻沒有謝謝姑姑……」永璉為此覺得理虧。


  「現在不就謝過了。」玹玗笑著敲了一下永璉的額頭,又對永璜說道:「姑姑有些累,想睡一會,你帶他們先回去。」


  「好,姑姑先歇著。」永璜額首應下,領著靜怡和永璉出去。


  可他們經過奉三無私殿時,偏就被甯馨瞧見,而匆匆趕來的翠微在其耳邊低語了幾句,惹得甯馨頓時陰沉了臉。


  驀然轉身回到小廚房,甯馨吩咐所有人都退下,她要親自為弘曆煎藥。


  按理說皇帝的湯藥,都是由御醫開方后親自煎煮,再由跟隨的內教習親身試藥,確定湯藥無毒方能至御前。


  可如今皇後下令,御醫也不敢反對,只得默默退出來,也不敢就此返回太醫院,而是在前往正殿的廊下候著。


  「師父,這好像不合宮規啊。」鴻瑞小聲的提醒。


  「老夫也知道,可有什麼法子。」沈睿哲知曉鴻瑞的身世后,就再未將其當作普通的內監看待,而是像對待世侄般細心教導,所以講話也較為推心置腹。「若今日換成一般妃嬪,老夫斷然不會同意,可裡面那位乃皇后,又是皇上敬愛之人,少不得要掂量著輕重。」


  鴻瑞遲疑道:「可是……」


  「沒有可是,在皇宮內行醫,很多時候對宮規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沈睿哲甚為無奈地搖搖頭,捋著幾乎全白的鬍子,感慨道:「若一心只願行醫濟世救人,那就千萬別入太醫院,在宮裡沒有醫者仁心之說,如今老夫為御醫尚得周全行事,那些照料妃嬪的太醫更是身不由己。」


  這番話鴻瑞已不是第一次聽聞,也不覺得驚訝,只是默默額首。


  不多會,忽然聽到罐碗被摔碎的聲音,可他們和小廚房外的奴才一樣,都不敢多問。


  又過了片刻,但見翠微緩緩走過來,稱是甯馨不留神打翻了藥罐,問沈睿哲可有隨身帶著燙傷藥膏,並傳話說皇後會親自試藥,讓他們先回御藥房。


  而當甯馨親自端著湯藥去正殿時,手背上確實一片紅,還用絲絹簡單包紮著。


  小廚房外候著的奴才,凡看到這一幕者,皆忍不住竊竊私語,無非就是帝后之間夫妻情深之內的好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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