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1章 瑞腦香
還有兩日便是端陽節,李懷玉到暢春園,請毓媞於五月初五到圓明園過節。
又道,壽康宮已經完竣,雕樑畫棟皆乃新鮮花樣,處處描金繪彩,高貴有餘卻不落俗套,各處的匾額和對聯會由弘曆御筆親題,只因近日政務繁忙,所以暫不得空,必要待到閑時好好書寫。
最後還替玹玗傳話,說新一批宮婢已入慈寧宮,讓辛嬤嬤教導,一應事務都料理妥當,明日就返回暢春園。
可巧伊拉里氏和甯馦正在毓媞跟前湊趣,聽李懷玉這一番回復,又見毓媞滿臉笑意,便都隨其心意誇了玹玗幾句。
說話間,有小太監抬著冰桶入內,毓媞本不喜太涼的食物,但因這兩日實在炎熱,清早擺出來的水果,不到半個時辰就溫溫的很是不爽口,見冰桶送來,便吩咐樂姍把剛上貢的殷桃置於冰桶中,誰想蓋子才一打開,就有清冷的梅香縈繞滿室。
伊拉里氏贊問道:「這是什麼熏香,竟如此好聞。」
「是冰。」毓媞指著冰桶,深吸了口氣,淡然笑道:「夏日熏香確實能提神解乏,但總覺得有些塵濁,不如這樣清爽宜人。」
「這法子是玹玗想出來的,也虧得她心思細巧。」樂姍依次奉上五分熱的雨前龍井,又讓小太監去冰窖取來冰花,是面盆大小的圓形冰餅,內里封著一枝紅梅。「瞧瞧,這大熱天里不僅能賞梅,還有梅花香,這才是一絕呢。」
每年冬季,紫禁城在護城河采冰,而暢春園是在西花園的池塘中采冰,雖然水質也很清澈,但每到夏季用於室內降溫,氤氳出來的冷氣總是不夠清泠。
去年冬日製冰前,玹玗突發奇想,讓內務府工匠按照太后所使用的冰桶尺寸,打造了一批采冰模具,又摘初冬的梅花碾香汁,再混入少量瑞腦,然後摻入卓錫泉的甘泉水裡,於模具中凍結成冰。用時整塊放在冰桶中,比那些敲碎的冰塊融化得更慢,冰鎮出來的水果也特別爽口。
伊拉里氏看著冰花,覺得驚喜不已,連連點頭笑贊,「雖然有些費工夫,但說穿了也很簡單,只是難為了這番心思,以前竟未見有人如此做過。」
「額娘若是喜歡,明年冬天咱們也試試。」甯馦孝順地說道:「待明日玹玗妹妹回來,媳婦向她細細請教,正好貝勒喜歡冰鎮的葡萄,咱們用不起卓錫泉,改用玉泉山的山泉水想必也不差。」
「好呀。」伊拉里氏笑著點點頭,又對毓媞說道:「這玹玗姑娘如此伶俐,難怪太後偏心寵著。」
樂姍乃安親王府侍妾,身份雖然低賤些,但也算是半個主子,且入宮是陪伴毓媞,並非宮中奴才,此刻自然是同坐飲茶,聽伊拉里氏的這句話,便知其暗指的用意,低眸一笑,「太后可不是偏心嘛,身邊那麼多兒媳婦,若說最寵誰,竟都比不上玹玗丫頭。」
「你就不心疼她?」毓媞笑問,小啜了一口茶,看著甯馦說道:「你也別怪哀家偏心,你姐姐自然是賢德,可心裡只放著皇帝,六宮的事務還得靠著貴妃幫著周全,哀家身邊的事情她就更顧不上了,幸而了了細心,哀家索性把事務都丟給她操持。」
「臣妾聽夫君說,玹玗妹妹是難得的大氣穩重,年紀雖輕卻從不使性子,也就不怪太后這樣寵著。」甯馦眸光微斂,有意順著毓媞的話說,卻是自誇玹玗,而未有半句言及甯馨不是。「之前玹玗妹妹生辰,臣妾備下一份禮物請皇后姐姐轉送,也不知她是否喜歡。」
「是嗎?」毓媞眸底透出驚嘆,轉頭望向樂姍,問道:「哀家沒聽了了提起,她可有對你講過?」
樂姍微微一愣神,搖頭道:「雖說凡有物品送給玹玗,都是由皇上身邊的小玉子帶來,但雁兒和蓮子整日嘰嘰喳喳,觀瀾榭就是多了顆草她們都會議論。」
「那想是皇后姐姐忘了。」這主僕之間一唱一和,甯馦怎麼會看不明白,故作遲疑地低喃道:「畢竟玹玗妹妹的生辰只比皇后姐姐晚一天,皇后姐姐又在千秋宴上暈倒,就莫名其妙的病了好幾天,臣妾又僅是送些小玩意,不記得也實屬正常。」
淡如清水的一句解釋,卻不著痕迹的把事情引到巫蠱之術上,還在暗指動手腳的人就是甯馨。
且甯馦口中的稱呼還不敬不親,如果是尊敬之稱,該是皇後娘娘;姊妹若親近,喚一聲姐姐,也沒人敢言三語四,可她在毓媞面前都是用這種稱呼。
毓媞早已看出甯馦的用意,但見伊拉里氏也不過問,便猜到這一家子都在記薩喇善差點被調任寧古塔之仇。甯馦雖是個聰明人,她卻不想輕用,畢竟難以掌控。再者,當初弘曆安插兩個女人在碧雲寺相護,也是借薩喇善的名義,所以念此人情,就不想讓甯馦攪和進來。
在集鳳軒小坐了半個時辰,話題也轉換到端陽節的事情上,兩盞茶盡后,又略說了幾句閑話,伊拉里氏按照往日的慣例,便起身告辭了。
回到天馥齋,甯馦親自伺候伊拉里氏服用湯藥,待其午睡歇下后,才悄然退出去,左右閑著無事,便想去雅玩齋看看古畫,剛至院門前卻見府中的裴管家。
「額娘已經睡下,可是府里有什麼事?」甯馦清淺笑問,府上當家的還是伊拉里氏,她不過是幫著照管,所以面對這些有頭有臉的下人時,多少還帶著幾分禮貌。
「奴才是來尋大少奶奶的。」裴管家微微一搖頭,從袖中掏出一個小錦匣,恭敬地遞上,「大少奶奶也知道,奴才在外面有個首飾鋪子,昨夜掌柜的接到此物,他眼尖,一下子就認出是上次為大少奶奶置辦的物件,但見其已經斷裂,才想多問奴才一句,是不是主子不要了,打賞下去的。可奴才接過一看,依稀記得是大少奶奶送進宮孝敬皇後娘娘之物,這才多了個心眼,扣下來交給大少奶奶。」
甯馦看著那支斷簪,此乃玉中上品的冰種翡翠,三分溫潤,氣憤冰冷,如冰似水,內里還飄著點點玉花,朦朧含蓄盡顯風流姿態。當初甯馨想拉攏玹玗,便於更好的照顧永璉,可偏因舊事,不能讓母親幫忙準備禮物,這才請她相助。
而這支玉簪確實價值不菲,甯馦也是費了好大一番心力才尋得,如果甯馨真的把此物送給玹玗,那還不成為大話題。可她在暢春園好些時日,卻沒聽到絲毫風聲,所以剛才就在毓媞跟前撒了個謊,稱自己預備過禮物,想問玹玗是否喜歡。
「是什麼人送到鋪子里的?」甯馦唇角抿著一抹淡笑。
「聽掌柜的說,是一個尖聲尖氣的白面小生。」裴管家回答完,又道:「奴才想著,恐是宮中內監。」
「無甚要緊。」甯馦輕描淡寫地說:「既然斷了,想是皇后就賞給下面的奴才,她們拿出來改制,也在情理之中。」
「奴才也想到這一層,但是最近好多同行都被查,皆因私收宮中被盜物件。」裴管家蹙著眉,「奴才怕收錯東西,給咱們府里招禍事,所以想著來討大少奶奶示下,是不是入宮問問,若真是賞下取的物件,那這單生意奴才方敢接下。」
「還是裴管家考慮的周到,再有兩天我隨額娘去圓明園過端陽節,定然是能見到皇後娘娘,屆時問一問便知,此物就先留在我這裡吧。」甯馦知他向來謹慎,不想這次的小心竟幫了她一個大忙,甯馨什麼都好,就是有個壞毛病,但凡送不出去的禮物,就是扔了也不會賞給奴才,想必此乃翠微貪心私扣。
夜裡,甯馦腦海里流轉了很多想法,她是只拿這支簪子去挑撥得主僕不和,還是把翠微收為己用呢?
最後決定,等明日見到玹玗之後,再做出選擇。
她並不是想傷害自己的甯馨,只是要為夫君討一張平安符,以免他朝再遭嫡母算計時,連個幫忙說話的人都沒有。
弘曆如今和薩喇善感情不錯,誰知道以後會怎樣。
雍正朝十三年的膽顫心驚,讓所有人都明白何為君心難測,雍正帝連親兄弟都殺,連助其登基的隆科多和年羹堯都誅,這難道不是伴君如伴虎嗎。
而乾隆帝,會不會繼承其父的多疑性子呢?
夜很靜,燭光搖曳,皇室宗親看似富貴,其實比平民百姓都活得辛苦,時時刻刻想著未雨綢繆,生怕說錯一句話,走錯一步路,就遭受滅頂之災。
夜已深沉,直到四更天,甯馦才寬衣睡去。
第二日清晨,玹玗回到暢春園,直接就往集鳳軒去,將手中的兩個食盒交給彩鳶,讓其把早膳都擺放出來。
毓媞剛剛起身,正在梳妝,見玹玗入內,立刻關心的詢問了好多事,但偏偏對巫蠱之事避而不問,最後又嘆道:「皇帝也真是,怎麼大清早就讓你回來,早膳可用過?」
「皇上是好意,如今天氣熱,若是太陽出來后,坐在馬車裡豈不悶得難受。」從秋華手中接過木梳,玹玗示意其遣退寢殿內宮婢,又莞爾道:「且早些回來,還能陪太後用早膳,都是皇上讓內御膳房準備的。」
「你不用替皇帝圓話,他有時候也沒心沒肺。」毓媞深藏別意的說了一句,見室內只剩樂姍,再無第四人,才問道:「宮婢都挑選妥當了,皇后可有給你添麻煩?」
「太后哪裡的話,皇後娘娘怎會給我添麻煩,那日為避免衝突,皇後娘娘還特別讓翠微晚到會計司半個時辰呢。」玹玗澄澈的眸底透著聰慧之光,微勾著唇角,臉上浮著淺笑。「太後母家送來的四個使女,我都圈了她們的名字,又挑了四個模樣不錯,但沒有家世背景的漢姓包衣。玹玗知道,若按老祖宗的規矩,漢姓包衣沒資格伺候太后,可我就是看中她們家貧,如今抬舉了她們,給了這樣的臉面,日後定會忠心不二。」
說著,玹玗又提議,秋華讓兼著壽康宮司賬一職;秋荷乃景仁宮的舊人,而她身邊已有蓮子和雁兒,不如就讓秋荷擔任壽康宮司寢一職;彩鳶日漸穩重,升為司衣一職也算合適。至於司儀和司門兩職位,就從這次鈕祜祿家送來的四個婢女中挑選優秀者。
此外,還有六個漢姓包衣,請樂姍去瞧瞧,若有能入眼的,就留下兩個在身邊伺候,餘下的四個就留在慈寧宮做打掃。
「哀家說過,此事全部交由你處理。」毓媞滿意地點點頭,又問道:「那司膳一職你預備如何安排?」
「司膳和司賬一樣要緊,我心裡倒是有個想法,可要聽聽太后的意思。」玹玗臉上掛著明媚的笑容,柔聲說道:「我想著,好不好讓陸姑娘今年就入宮,先在太後身邊伺候一段時間,再賞給皇上做妃嬪也更名正言順。」
「你是想把司膳一職留給她?」毓媞一挑眉,也沒去想此提議背後的用心,只是詫異玹玗明明對弘曆有意思,竟還會如此大方。
「太后英明。」玹玗拿起另一面鏡子,讓毓媞查看梳好的髮髻,臉頰染上一抹微紅,低聲說:「小時候聽額娘說,若是抓住一個男人的胃口,就能勾住他的魂。」
毓媞想了想,沉吟道:「樂姍,你告訴於子安,讓他去都統府傳話,命鈴蘭端陽節過後入宮,每日除了跟辛嬤嬤學禮儀,還要練習廚藝。」
玹玗攔下樂姍,又轉頭向毓媞問道:「端陽節后,皇上會到圓明園避暑,不如讓內御膳房的廚子教陸姑娘?」
毓媞不禁失笑,對樂姍一點頭,又輕輕擰了一把玹玗的臉蛋,寵溺地說:「誰也比不過你這猴精的心思。」
「能幫得上太后就好。」玹玗回答得乖巧,可笑容卻漸漸斂去,「不過,玹玗還有件要緊事和太后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