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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9章 念怨深

  養心殿內。


  書案上堆著厚厚的奏摺,於情於理弘曆今日應該陪甯馨同樂,無奈確實軍政纏身。


  對於鎮壓苗亂,他早已曉諭張廣泗:除怙惡不悛者,定行剿除以彰國法。其餘若能聞詔投戈,輸誠悔過,當悉貰其罪,予以自新。務使邊宇安寧,百姓樂業,以副朕乂安海內一視同仁之至意。


  但張廣泗已卻一再罔顧君令。


  這次苗民叛亂,始於鄂爾泰強硬的改土歸流政策,實屬官逼民反,張廣泗求功心切,其目的就是為鄂爾泰補禍。


  因此,弘曆明旨鄂爾泰:苗疆地區易攻難守,想長治久安,必先收苗民人心。


  狗不聽話,與其浪費自己的力氣去打狗,不如警告兼控制狗主,也就制服了狗。


  苗疆戰事已弘曆覺得頭疼,西北又傳來消息,準噶爾似乎有些異動。


  當年康熙帝親征準噶爾,噶爾丹敗亡后,伊犁準噶爾部為策妄阿拉布坦統治,后與大清成為隸屬關係,戰爭相對減少,卻並未徹底臣服。雍正十二年,大清與準噶爾和談,許準噶爾以阿爾泰山為界,並下嫁公主以求長久安定。


  涴秀半途失蹤,就算真的嫁到準噶爾,也不能安分的擔起細作一職,弘曆早已預料會再與準噶爾之間出現衝突,卻不想戰事來的太快。


  「皇上,大事不好,皇後娘娘暈倒了。」堅誠慌慌張張跑到養心殿報信。


  聞言,張廷玉、鄂爾泰、胤祿、胤禮面面相覷,最後都很識相的低頭,默默退到殿外,可國事尚未議完,他們也不敢走開,就都候在抱廈。


  弘曆倏然皺眉,卻只是淡淡地問了一句:「可有傳太醫?」


  「是,李太醫、張太醫、吳太醫都前去儲秀宮了。」堅誠心中納悶,他沒想到弘曆會這般鎮定,頓了頓又道:「貴妃娘娘做主,晚上的筵席取消,並讓賓客各自歸府,只有富察老夫人和副都統夫人還陪著皇後娘娘。」


  「知道了,你先回儲秀宮,朕處理完事務就會過去。」弘曆聲音平靜,臉上也未見任何擔憂。


  堅誠疑惑著悄悄抬眼,忍不住多嘴道:「皇後娘娘突然暈倒,這事……」


  「那也得等太醫診過脈,才能進一步得知是何情況。」弘曆眉宇一沉,露出不悅之色,太抬了聲音斥責道:「人有病需要醫者診視,尋出病起何源,以便開方用藥斷其病根,不可誤;國有病時,天子便是國之醫者,既然發現病因所在,必當立刻下手根除,又豈能耽擱。」


  見弘曆眼底蘊著怒氣,堅誠嚇得渾身一顫,低著頭連連後退,還差點被養心殿的門檻絆倒,幸而李懷玉扶住了。


  「哎喲,你怎麼那樣沒眼力見啊!」拉著堅誠往遵義門走去,李懷玉提醒的話語也微高。「四位總理大臣都在這商議苗疆的戰事,皇上正為張廣泗罔顧聖命,在苗疆大肆濫殺之事震怒,不然今日肯定陪皇後娘娘去聽戲了。」


  「哦,原來是為這事。」堅誠連連點頭,雖然他比李懷玉還年長許多,卻要反過來巴結討好,從衣袖中掏出一錠銀元寶,往李懷玉手中塞。「多謝李大總管提點,以後還勞你多多關照著。」


  李懷玉趕緊推拒,笑道:「咱們都是當差的人,用不著這些,你是皇後娘娘跟前的紅人,以後有事咱們還得多溝通。」


  堅誠心領神會地一笑,又把銀子揣回兜里,「改明兒我在京城的醉香樓設宴,李大總管可一定要賞臉啊。」


  「一定、一定……」李懷玉眯著眼,優哉游哉地點著頭。


  兩人又嘀咕了幾句,轉身回到養心殿,卻見四位總理大臣還候在門外,李懷玉忙對胤禮打了個千,說現在就進去請示弘曆的意思。


  殿內,弘曆低眸沉思,見李懷玉進來,嘴角露出一抹淺笑,「又撈到好處了。」


  「天地良心,奴才哪看得上他那點……」瞧著弘曆神色凝重,李懷玉連忙閉嘴,一本正經地說道:「儲秀宮的錢,奴才可真不敢收,還是賣人情的好。」


  「算你機靈。」弘曆一勾嘴角,嘆道:「你先去壽康宮那邊告訴五爺,冬雪已消融,讓內務府檢查宮中各處花草樹木,尤其是慈寧宮,無比保證春意盎然。」


  「嗻。」李懷玉心知此吩咐是一句暗語,其實別說弘曆,就連他也不希望事情會發展到這種地步。「皇上,奴才不信……」


  「再去太醫院傳謝鴻瑞。」弘曆不耐煩地打斷辯解的話,桌上的那一小包東西,讓他眉頭皺得更緊。「出去時,請四位總理大臣進來。」


  李懷玉無奈地點點頭,領命辦差去了。


  紫禁城裡的波動,不足一個時辰就已經傳到暢春園。


  聽過宮中太監的來報,毓媞只是冷冷一勾嘴角,真沒想到甯馨也如此能折騰,不過這點手段在她面前不值一提。


  玹玗輕聲問道:「太后,皇后突然病倒,要不要送二阿哥回宮探望?」


  「皇后既然病了,何苦讓永璉回去打擾她修養。」毓媞揮手遣退身邊人,只留下玹玗和樂姍,沉聲詢問:「你們怎麼看此事?」


  樂姍怔了怔,淺笑著搖搖頭,沒有說話。


  「奇怪。」玹玗直言不諱,「之前並未聽說皇後身體有恙,昨日皇上還送了大批禮物,又安置在儲秀宮,皇后既然能侍寢,就應該無病痛。」


  毓媞雖然住在暢春園,但紫禁城內的一切都在她掌控之中,弘曆賞賜給甯馨的生辰之禮她知道;那柄特別打造的玉如意她也清楚;就連六宮妃嬪所進獻的賀禮名單,同樣送到她跟前。


  所以昨夜弘曆留宿儲秀宮,與甯馨翻雲覆雨多少次都有人記錄。


  「她病得這麼突然,應該是有所籌謀。」毓媞冷笑了一聲,「她的主意若是打在永璉身上,恐怕是難遂其願了。」


  「奴才倒是覺得有一件事也很奇怪。」樂姍從夫妻的角度去考慮,疑問已經在她心中縈繞了許久。「年節里皇上是來暢春園陪伴太后,順便也能檢查阿哥們的功課,可皇後娘娘生辰,按理說就算太后不回宮,皇上也應該派人來接大格格和二阿哥才對。」


  「弘曆可是雍正帝的兒子,青出於藍勝於藍。」毓媞露出意味深長的微笑,「權利的巔峰能讓人迷失心智,紫禁城裡的女人都不可能簡單的為自己而活,身上背負著太多重擔。有些事皇后或者不屑一顧,但整個富察家族會推著她前行,如果她無能為力,家族中就會另選女子送入皇宮,反而成為她的勁敵。」


  毓媞此言並非毫無根據,皇太極的孝端皇后無子嗣,所以才又送來了孝庄皇后,因其不得寵,再送來了宸妃海蘭珠。她們是親眷,擔負著科爾沁的榮辱,但她們共享一個丈夫,就真能為大義摒除女人的妒忌之心嗎?


  康熙朝時,孝懿皇后和壽琪皇貴太妃乃是親姐妹,但紫禁城內依舊流傳著她們姊妹相殘的流言。


  百花爭奈春恨短,困鎖紅牆不由人。


  對於甯馨的突然暈倒,玹玗心中的猜測和毓媞截然不同,卻又不能言明,所以只能將其動機引到永璉身上。


  回到觀瀾榭,玹玗就一直眉頭緊蹙,沉默了許久,才向雁兒問道:「前幾日宮裡是不是送來一箱書給永璉?」


  「不是,那些書是送給大格格的。」雁兒搖了搖頭,解釋道:「大格格的乳母略有學識,平日常講歷史故事哄大格格就寢,所以宮裡就送來好幾套史書。」


  「都一樣。」玹玗勾起嘴角,伺候永璉的奴才雖被換掉,可靜怡身邊的奴才還是甯馨當初安排的那批,所以只要稍作文章就能引人生疑。「那一箱書在哪,帶我過去看看。」


  「你想做什麼?」雁兒眼睫微顫,偏頭望著玹玗,心中有股不祥的預感。


  玹玗冷聲笑道:「當然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莫非……」雁兒眉頭皺起,拉住玹玗,又望了望窗外,又壓低聲音,急道:「你不會是想拉二阿哥墊背吧?他還是個孩子,也太無辜了。」


  「我就是要皇后和你有一樣的念頭,讓她知道心思不可以亂動。」玹玗「噗哧」一笑,秀眉挑起,繼續說道:「不過你放心,這場戲只在皇後面前演,我就算鐵石心腸,也不會傷害一個不懂事的孩子。」


  雁兒還是沒聽明白,蓮子也滿頭霧水,只得愣愣地跟著玹玗去紫雲堂。


  此時,永璜他們三人都在西花園練習騎射,聽說是玹玗要找書,紫雲堂的奴才雖不明就裡,還是讓人把整個箱子抬了出來。


  屈媽媽守在一旁,溫言問:「這都是皇後娘娘送來給大格格的書,姑娘要找什麼?」


  玹玗沒有答話,只管一冊一冊的翻看,忽然眸光倏冷,從《漢書》紀十二篇中抽出一冊,「媽媽不言市井坊間的神鬼傳說,化史實為故事講給小主子聽,難得這份心思應該賞賜,可這本書你也打算講嗎?」


  「並無不妥啊。」屈媽媽不解的盯著那冊『高后紀』,微微沉吟道:「班固此文贊:高后女主制政,不出房闥,而天下晏然,刑罰罕用,民務稼穡,衣食滋殖。」


  「媽媽果然好學識,怎麼就連半點算計都沒有。」玹玗似笑非笑地說道:「靜怡已非無知之年,宮裡的流言也聽過不少,你打算怎麼講解:少帝自知非皇后子,出怨言,皇太后幽之永巷。」


  「奴才沒有想過這些。」屈媽媽心中大驚,這才明白玹玗所言。


  她本也不是什麼飽讀詩書之人,只因丈夫是富察府的教書先生,十多年來耳濡目染,所以對史書有些了解。可她不在富察府應差,少接觸侯門鬥爭,且丈夫就她一個妻子,家中也清凈祥和,所以她沒有深沉的心思。


  據說甯馨就是看中她並非愚婦,但又心思淳樸,才選她為靜怡的乳母,替換了之前的那位。


  「班固在『惠帝紀』有嘆:聞叔孫通之諫則懼然,納曹相國之對而心說,可謂寬仁之主。曹呂太后虧損至德,悲夫!」玹玗眼中凝著一層薄冰,淺笑又更冷了幾分。「你又打算如何講解這段給靜怡聽?」


  「奴才……」屈媽媽嚇得臉色煞白,雙唇輕顫著說不出話來。


  「永璉身邊的奴才都已經換掉,太后在忌諱什麼,屈媽媽真不知道嗎?」玹玗的聲音平如靜水,眼底寒光卻似刀鋒般銳利。「孩子們在一處,難免逞強爭勝,靜怡若再把這些故事講給永璉聽,引得他們都來了興趣,在課堂上詢問先生,請求細講歷史,這會牽出什麼樣的後果,媽媽可有想過!」


  屈媽媽情急地望著玹玗,幾乎是央求的語氣問道:「多謝姑娘指點,但這些書……」


  「這些書抬到我那邊去,放心,太後會知道。」玹玗也知把人嚇得不清,便溫言細語道:「靜怡以後要聽故事,媽媽還是講《百孝圖》吧。」


  屈媽媽連連點頭,喚來兩個小太監,收拾身邊所有的史書,全抬去了觀瀾榭。


  「這真算是撞巧了。」看著玹玗寢室內的那一箱書,雁兒琢磨了半晌,還是疑惑不已,問道:「可皇後娘娘那麼細心,怎麼會出這樣的錯?」


  「皇后哪會把心思用在這上面。」玹玗低笑了幾聲,搖頭嘆道:「只要和歷史有關,就沒有不巧的,我剛才所為,乃是無中生有。」


  自古以來,哪朝哪代尋不出專橫霸道的皇太后,加之毓媞疑心重,只要有心人暗示兩句,普通的講述歷史故事,就會成為有心挑撥祖孫關係。


  甯馨突然暈倒雖然可疑,但她不會是巫蠱之術的主謀,只不過是一舉多得的法子。想留著弘曆在身邊陪伴;又想讓永璉回宮探望;還能給使壞之人一個提示,由她們唱大戲去。


  不過,若真有人藉此牽出巫蠱之術,那玹玗只好反克之,將甯馨變成護身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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