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都市青春>清宮怨> 第329章 陌上春

第329章 陌上春

  斷腸古曲琤琤,五弦琴瑟清幽遠。


  酒斟半盞,閑情獨酌,醉心繾綣。


  盼春來冬去,花開陌上,芳菲繞、曉風暖。


  不舍冷香落盡,雪消融,玉蝶難挽。


  薄雲流水,微雨過處,柳絛輕剪。


  幾度枯榮,幾多歡笑,幾許愁怨。


  嘆無限思量,女兒牽念,此情誰見。


  ……


  除夕夜黯淡無月,唯一的璀璨就是那轉瞬即逝的煙火。


  三更過半時,窗外亮起絢麗的光彩,因為今天宴請鈕祜祿家族的親眷,毓媞和眾姐妹酒戲盡興,二更未到已十分疲倦,故而不能守歲,早早便就寢。


  阿哥和格格們的奶母,見太后都休息了,斷然不敢擅自帶著小主子夜裡放煙花,萬一被火星子濺到,或者是不小心受傷,那可是承擔不起的大罪,所以也是未過子時就哄著他們睡覺了。


  但若不燃放守歲煙花,破了習俗恐會不吉利,所以暢春園中早有安排,奴才們可在子時前後,於前湖區域或西花園,點爆竹除歲,然煙花慶年。


  子時剛到,玹玗走到案前研磨,還好李懷玉機靈,新年開筆儀式所需的物品都備下。


  「爺,正月初一坤寧宮祭神,如果只有皇後娘娘,會不會太難堪。」玹玗遲疑了片刻,又說道:「而且,若讓五爺赴奉先殿祭祖,恐有不妥,爺別忘了,宮裡還有居心叵測之徒,畢竟是乾隆元年啊。」


  弘曆親手點燃玉燭,接過萬年青管筆,分別用朱墨和黑墨在灑金箋上寫下吉祥句。


  見他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玹玗急著輕喚了一聲:「爺!」


  「這個送到太後跟前。」把灑金箋遞給她,弘曆嘆笑道:「卯正一刻坤寧宮祭神,騎馬回去不過兩刻鐘,寅時再離開。」


  玹玗將灑金箋收好,轉身到樓下吩咐李懷玉,讓他在寅時就準備好盥洗用水,又到門外以哨聲喚回海東青並關入鷹房,一來免煙花爆竹大作驚著它,二來也方便李懷玉出入。


  安排妥當后才返回樓上,見弘曆在桃花箋上寫了一句:生死契闊,與子成說。


  把筆遞到她面前,嘴角噙著笑,卻什麼都沒說。


  與他視線相交,玹玗遲疑了片刻,才接過筆,模仿他的筆跡續寫道:執子之手,與子攜老。


  「一會讓小玉子拿回去送給皇後娘娘。」玹玗兩頰泛紅,故意丟下這話后,迅速轉身開窗去看漫天煙火。


  夜風絲絲清寒,臉頰的微燙漸漸褪去,深深嘆了口氣,暗忖道:我今夜真是瘋了。


  倚窗而站,仰望那斑斕的天幕,澄眸中倒映著黑夜裡綻放的繁華,流光溢彩多麼醉人,可轉眼就如飛星落滅。


  「元宵節時,爺再陪你放煙花。」默默站在玹玗身後,弘曆輕柔地說道:「昨日已經讓人抬了幾箱新鮮樣式的來,沒想到太后今晚那麼早就寢,水榭這邊的九曲橋上放煙花,水影倒映最是好看,但動靜恐會影響集鳳軒,不適宜。」


  「爺是悄悄前來,還是安分的在水榭里飲酒吧。」仰首側目,玹玗淺笑戲言道:「雖然這是暢春園,可仍有爛舌頭的奴才會傳遞消息,若是讓后妃娘娘們知道爺專程來陪我守歲,只怕她們要看的書就不止是《明宮詞》了。」


  「是太辛苦她們了。」弘曆斂眸一笑,輕輕從后擁著她,微涼的手指點了點她的鼻尖,「去年在碧雲寺的除夕就過得冷冷清清,可惜今年又沒法熱鬧開懷。」


  玹玗微微一怔,想起弘晝對她說過的話,除夕夜的煙花,中秋夜的幽笛,或許她的心魂早就被這些點點滴滴牽絆,直到今夜才甘願沉淪。


  「又不是小孩子,不能放煙花就不放,倒是永璜他們會覺得掃興。」 玹玗嘴角微微揚起,卻是一抹清淺的無奈,靜默地望著那繁華闌珊,良久,才又嘆道:「從在宮裡過的第一個除夕開始,我就覺得這比剎那曇花更短暫的一現,燃燒綻放的傾情絕美中儘是離殤。」


  或許在其他地方不會有這種感覺,紫禁城裡卻處處充滿著絕美煙花,後宮妃嬪得寵時風光無限好,可誰又知道轉眼后,東風何去,君心何往?


  「砰」的一聲,窗戶被關上,隔斷浸心的寒涼,身後的熾熱卻漸漸傳來。


  拉她站到爖火旁,弘曆的語調中藏著幾許霸道,「既然煙花會引來愁緒,那以後還是不要看了,再燙一壺酒,陪爺一起喝。」


  側目凝視他,秋水般的眼眸澄澈清透,唇畔抿出溫婉淺笑。


  旋身,再去燙上了一壺酒,但撤去了羅漢床上的矮几,另搬來一個小方桌,將暖酒置於桌上,並燃上一爐靜心安神的冷香,又到寢室抱出兩個鬆軟的枕頭,然後拉他閑適斜靠,這才轉身取下牆上的琵琶,沿羅漢床邊坐著。


  靜靜看著她忙碌,任由她擺布,弘曆眼底蘊著滿足的笑意。


  素手纖纖撥動琴弦,一曲清幽在旖旎燭光下響起,幾縷情絲縈繞入心,低吟淺唱相思無邊,盡訴女兒情長。


  琵琶幽曲,杯酒獨酌,凝眸兩相望,雖無風月情濃,卻似千年一夢。


  弘曆一手支著頭,一手執酒,已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夜,靜謐深沉;曲,縹緲而終。


  抱著琵琶,幽幽望著他安睡的模樣,眼底儘是沉溺的淺笑。原來這就是心繫情牽,只要能看到他安適,自己就會覺得幸福無限。


  此生,她不會是個平靜無爭的女人,但會永遠做個能讓她感到安寧的女人。


  靜悄悄的起身,將琵琶放到一邊,又將香爐移遠,然後抱起那早已烤得暖烘烘的青絲棉被,小心翼翼為他蓋上。


  再次坐到床邊,兩頰漸漸染上緋紅,唇緩緩漾起嬌羞的弧度,怯怯趴在他身邊。


  靜默中,十指相扣,青絲棉被揚起,同樣覆蓋在她背上。


  僅此而已,弘曆深深勾起唇角,再無其他動作。


  一曲水龍吟,此情誰見,他豈會不見。


  燈燭一盞盞燃盡,滿室冷香已暖,玹玗的嘴角始終噙著笑,直到耳畔傳來沉穩均勻的呼吸聲,才緩緩合上雙眼,在他懷抱中睡去。


  時辰鐘上的指針慢慢移動,天幕上的點點星光黯淡。


  隱約聽到腳步聲傳來,又過了片刻,明亮的燭光透過門縫。


  李懷玉壓著嗓音低聲喊道:「玹玗姑娘,已經寅正一刻了,請皇上起身吧。」


  幽幽睜開雙眼,玹玗掀開棉被起身,卻感覺到腰間那隻手臂微微收緊了一下,但旋即就鬆開了。


  重新給室內點亮燭火,此時弘曆已經坐起身子,慵懶地舒展了一下筋骨,由玹玗伺候梳洗,臨行前又吩咐李懷玉留下,去九經三事殿準備筵宴。


  弘曆從小東門離開后,李懷玉狐假虎威的耍了一通威風,警告侍衛和太監不準亂傳話。


  卯時過半,玹玗到集鳳軒給毓媞磕頭,並編謊說,李懷玉剛到暢春園,今日王公大臣會來此向太後行朝賀禮。


  此舉,毓媞當然滿意,早早梳妝更衣,又傳李懷玉問話。


  「回太后,皇上說會在暢春園留到元宵節,並選住在太僕軒。」李懷玉恭敬地回話,生怕自己不慎說漏嘴。


  毓媞深知其心思,暗暗一笑,對玹玗吩咐道:「那太僕軒也臨水而建,和你住的觀瀾榭差不多,你去那邊打點,看看該怎麼安排。」


  「是,我想著無非就是多加些碳爖,至於被褥枕頭,還是從宮裡取來比較好。」玹玗想了想,又道:「太僕軒空置久已,臨水的屋子潮濕,只怕有些傢俬也得換,然後再用香好好熏一熏,若入夜前不能打理好,就只能請皇上暫時於紫雲堂屈就一晚。」


  毓媞點頭笑道:「你心細,也會安排,不用事事都問哀家,看著辦就好。」


  伺候過毓媞早膳,玹玗領著人去太僕軒,這裡看著離觀瀾榭較遠,其實有座九曲石橋將兩處連在一起。


  辰時,弘曆率王公大臣到春暉堂給毓媞行禮,然後到九經三事殿,接受外廷文武百官賀歲,並舉行初一筵宴。


  大朝賀后,弘曆和毓媞於春暉堂受家人賀禮,可笑的是,皇后和眾妃嬪卻被冷落在紫禁城。


  太僕軒內,不到兩個時辰,所有傢俬全換成了金絲楠木,珠簾錦幔也都是全心的。


  「玹玗姑娘,這是宮裡送來的物件,你看著安排,奴才就先回前面伺候了。」李懷玉放下東西,就腳底抹油想開溜。


  玹玗伸手一抓,直接拽住他的衣領,笑著柔聲道:「小玉子公公且慢。」


  「姑娘還有什麼吩咐?」李懷玉咧嘴傻笑,可模樣卻比哭都難看。


  「這是什麼表情,我又不是老虎,能吃了你不成。」玹玗掩嘴一笑,把他按在椅子上,「你坐,我有事情要問你。」


  李懷玉哪裡敢坐,慌忙擺手道:「不能怪奴才,皇上要奴才打探消息,奴才不能不遵命,也不能怪雁兒,她也是擔心姑娘……」


  玹玗這才想起昨晚說過的話,難怪他會嚇成這樣子,便笑道:「誰要問你這個。」


  李懷玉一愣,瞬間鬆了口氣,大大方方地坐到椅子上,疑惑地問:「那姑娘是想問什麼?」


  「你還記不記得,我有一次在書齋喝醉酒,都做過些什麼?」昨夜弘曆的那句話,她一直放在心上,不許她喝酒,這背後定有原因。


  「當然記得,姑娘幾乎把書齋都砸了,還寫……」李懷玉脫口而出,可剛說到重點,卻立刻捂住嘴。


  玹玗追問道:「我寫了什麼?」


  「不知道。」李懷玉憨笑這,頭搖得像撥浪鼓般,「奴才不識字,不知道……」


  話未說完,他的耳朵已經被玹玗擰住,故作冷聲地說道:「撒謊也不找個好理由,敢說自己不識字。」


  「我……那個……」李懷玉支支吾吾半晌,還是不敢說實話,只能繼續編謊道:「奴才真沒看清,只瞄了一眼,皇上就把那張紙燒了。」


  「真的?」玹玗滿眼疑惑地看著他。


  「你寫了一首詞。」弘晝大步跨進太僕軒,揮手讓李懷玉出去,又在玹玗耳畔低念了那首《忍淚吟》,又道:「還好是皇兄看到的,不然你就是貓,也死完九條命了。」


  「原來如此。」玹玗喃喃自語道:「難怪……」


  就知道,弘曆不會無緣無故的禁止她喝酒,她原以為那些依稀記得的碎片是夢,不想竟都真實發生過。她在恍惚中,曾問過他會是怎樣的皇帝,而他登基后的這一連串舉動,就是默默的回答嗎?

  若真是如此,她確實該承受後宮的萬千怨妒。


  「難怪什麼?」弘晝湊到她面前,賊賊壞笑道:「昨晚皇兄在你閣中都做了些什麼?」


  玹玗驀然回過神,臉頰微紅地瞪著他,責問道:「五爺怎麼會跑來后湖區!」


  「不行嗎?」弘晝無辜地一聳肩,調侃道:「后湖區只有太后皇額娘在,沒有後宮女眷,除非你是。」


  「五爺!」玹玗頓時面紅耳赤,她豈會不知弘晝在說什麼。


  弘晝忽然斂去笑意,一本正經地說道:「五爺曾經問過你,對自己的將來有何打算,既然你已經有了決定,就好好留在皇兄身邊。」


  「我……」話到嘴邊,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你應該知道,皇兄為你已經承擔了很多。」如果是兩情相悅,他不希望和涴秀的悲劇再上演一次。「五爺敢保證,放眼天下,你再難找到第二個如此待你的男人,縱然他註定會有三宮六院,你卻是獨一無二的。」


  玹玗愣愣地望著他,沉默了許久,才微微一點頭。


  知道這麼多事情以後,除了紫禁城,她真的哪也不會去了。


  帝妃,此生她沒想過擁有這種身份。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她也不曾奢望,不過是隨遇而安,隨心而往。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