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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8章 絲弦扣

  無論如何,荃蕙是承乾宮主位,皇上冊封的嫻妃,玹玗自然會禮貌相對。


  轉頭的剎那,玹玗臉上怒氣斂盡,彷彿什麼都沒發生,綻放出柔和的笑意,三兩步至正殿門前,福身一禮后才輕聲說道:「嫻妃娘娘抱恙,驚擾娘娘清心靜養是玹玗的錯,還望娘娘見諒。」


  「玹玗妹妹這是哪的話。」荃蕙淡淡笑著,避重就輕,卻又點明中心地說道:「我的乳母是一時情急,才會不知禮數拉扯妹妹的衣服,妹妹既然罰過,不如就此算了,何須驚動到內務府慎刑司。」


  余嬤嬤責打蓮子,她也知道,只是平素很少過問,反正打罵奴才在宮中也是常有,且蓮子向來柔順,余嬤嬤每次不過幾藤下去便失了興緻,最多就找些麻煩變相懲罰。以往蓮子都是逆來順受,今日一句一頂確實不尋常,偏偏玹玗又來的這般巧,看樣子是早已謀划好的戲碼。


  雖然荃蕙和玹玗幾乎沒有相處過,但在宮中時日久了,加之餘嬤嬤的刻意打探,她也清楚玹玗的為人處事。把那罐香膏還給她,玹玗只是表明不會與她計較,卻並未說肯饒過余嬤嬤,今日事件僅僅為引火點,玹玗是想借蓮子和余嬤嬤清算新仇舊恨。


  可如果真的被送入慎刑司,清查出來的罪名就不單是責打無罪宮婢這麼一條,堂堂嫻妃的乳母,無論余嬤嬤是被杖責還是被轟出紫禁城,她在宮中固然抬不起頭,也讓那拉府顏面盡失。


  所以,明知道會惹麻煩,但余嬤嬤她必須保。


  「嫻妃娘娘是承乾宮之主,玹玗本應該聽從娘娘的命令,可是娘娘的乳母如此囂張,且完全不知有錯,玹玗身份卑微,不敢在這裡指手畫腳,所以只能交給慎刑司。」玹玗輕言細語地說著,忽然幽眸一寒,在荃蕙耳畔低聲說道:「玹玗提醒過娘娘,在這紫禁城裡,無論是何種身份,奴才惹下大禍,主子也會跟著受罰。」


  聽到這種挑釁的言辭,若是舊日在那拉府,荃蕙早就一耳光扇過去。


  但此刻卻忍下了,因為她不能和玹玗公開為敵。


  雖然知道太后和皇上是面和心不和,可在紫禁城裡,要維持表面風光,卻只能靠著太后,因為她的夫君,從頭到尾都視她為無物。


  承乾宮的氣氛瞬間變得微妙,荃蕙沒料到向來顧全大局的玹玗這般不依不饒,似乎有心要置余嬤嬤於死地而後快。


  眼中浮著薄冰,荃蕙看了看玹玗,然後慢慢移動視線,纖細的手指指向余嬤嬤,眼睫微微輕顫,半晌才啟清唇,命令道:「跪下,掌嘴!」


  雖然余嬤嬤在那拉府也是下人,可作為荃蕙的乳母,從來都是勸教荃蕙,還從未受過如此大辱。可抬眼望著荃蕙現在的模樣,顯然已受到玹玗的威脅,不忍心令其為難,只能緩緩跪下,左右開弓地掌刮自己。


  「嫻妃娘娘何苦為個奴才動私刑,損害自己的名聲。」玹玗迎上余嬤嬤怨恨的目光,已到此時還不知收斂,可就別怪她不客氣了。「雖說是娘娘母家的奴才,但既已入宮,又在會計司入冊,領內務府俸祿,那怎麼算都是宮中奴才,處置起來也得按照宮規進行。」


  面對咄咄相逼,荃蕙骨子裡的驕傲重新被牽動,冷笑著哼道:「本宮一會就去太後跟前請罪,本宮責罰奴才是否有錯,太后自會定奪。」


  荃蕙冰凝般的雙眼,對上玹玗那彷彿能綻放著曼陀羅花般的幽眸,無形的風暴就在相交的目光中醞釀,承乾宮的院子異常安靜,好像任何一個聲音,都會成為掀起戰爭的引火點。


  「喲,這大清早,承乾宮出什麼事了?」略帶尖銳的聲音從承乾門外傳來,內務府太監總管單慶吉突然出現,身後還跟著兩個徒弟。


  總算,僵凝被這陰陽怪氣的聲音平靜解除,且什麼不好的事都未發生。


  單慶吉走到荃蕙跟前,極為敷衍的請了個安,這行為就像是宮裡的縮影,除了承乾宮之內的奴才,外面各處總管,都沒把這位嫻妃放在眼裡。


  「奴才不懂事,嫻妃娘娘正在責罰。」玹玗轉過身,代替荃蕙回答了。


  「難怪剛到履和門就聽喜鵲叫,原來是玹玗姑娘在這裡。」單慶吉這看似討好玹玗的話,無疑是在荃蕙心上狠狠扎了一刀。「奴才聽說慈寧宮人手不足,宮婢一時間供不上,姑娘瞧瞧奴才那兩個徒弟,可還配在慈寧宮當差?」


  「單總管調教的徒弟自然是好,可太後身邊缺的是宮婢,他們還是先跟著單總管,反正剛才已向嫻妃娘娘討要了蓮子。」玹玗柔柔一笑,聲音極為平和地問道:「單總管來此,可是有要事?」


  「沒什麼,奴才在緞庫監視幾個小的清點衣料,有小太監來報,說聽到承乾宮有爭吵聲,所以讓奴才過來瞧瞧。」不相干的話說了一大堆,單慶吉才轉頭看看還在掌嘴的余嬤嬤,又對荃蕙說道:「嫻妃娘娘,這些嬤嬤們不好,哪用得著勞娘娘動氣,交給奴才押去慎刑司,按宮規處罰,自會讓她長記性、懂規矩。」


  荃蕙冷眼瞥著他,淡淡地說道:「不必了。」


  「單總管有所不知,余嬤嬤是娘娘的乳母,當年隨嫁入宮,並未受過會計司的調教。」這話說得非常刻意,玹玗嘴角勾起,眼底透出深深笑意,因為她知道單慶吉為何來此。


  「既是這樣,那還交由娘娘管教吧。」單慶吉微微一禮,表情冷漠地說道:「看來承乾宮也沒什麼大事發生,奴才就先告退了。」


  臨走前,他朝玹玗一笑,似有暗示。


  「攪擾了嫻妃娘娘這麼久,玹玗也告退了。」單慶吉前腳離開,玹玗就寒聲開口,且完全不給荃蕙拒絕的餘地,又對秋月招手,還略帶暗示的補充說道:「今日玹玗是受太後派遣,專程將這把妝鏡送來承乾宮,嫻妃娘娘穎悟絕倫,自然會明白太后的意思,就不由玹玗多嘴了。」


  說完,玹玗福身一禮,又走到還在掌嘴的余嬤嬤面前駐足,居高臨下地望著,見其嘴角滲出血,兩頰又紅又腫,冷然一笑,低聲地說道:「你毀了我阿瑪的遺作,這算是小懲大誡,宮中時日長著呢!」


  雖然這聲音極輕微,可身後的安祿卻聽得清楚,不由得輕顫了一下。


  玹玗大步走出承乾宮,安祿低頭跟著,雁兒也拉著蓮子緊隨其後,四個人就這樣不由分說的離去。


  荃蕙沒有阻攔,也知道攔不住,可她尚未察覺,身旁的秋月嘴角正勾其一抹淺笑。


  剛踏出廣生左門,就見單慶吉拘著笑,端端正正候在門邊。


  玹玗瞄了一眼身後的安祿,笑問道:「單總管等在這裡,可還有事?」


  「剛剛承乾宮那氣氛,奴才也不好說話。」單慶吉從小徒弟手中拿過一冊清單,恭敬地遞給玹玗,說道:「剛到一批貢緞,雖然皇上還未發話,但奴才想著怎麼都該讓太后先挑選,可連日來太后抱恙,奴才也不敢去慈寧宮攪擾,就有勞姑娘把清單遞給太后,若有能入眼的,圈出名字來,奴才派妥當的送去。」


  「單總管費心了。」玹玗接過清單,隨手翻看了一下,低眸笑道:「衣料還得實物放在眼前才好挑選,太后喜歡莊重顏色,端莊高貴的花樣。依著我的意思,不如按照太后的喜好,撿出幾匹上品送到慈寧宮給太後過目。」


  「還是姑娘的主意好。」把清單冊子丟還給徒弟,單慶吉又吩咐道:「你們兩個趕緊去緞庫,把這批貢緞的上品都搬出來都送去慈寧宮,但取掉那些顏色粉嫩和繡花小氣的。」


  玹玗淡淡一笑,順勢說道:「安祿,你也跟去。」


  今天單慶吉出現得太巧,以前他們毫無交情,可在承乾宮內,無論是表情還是言辭,他都沒有偏向嫻妃,而是偏向她這邊,必定是有人吩咐過。


  安祿走遠后,玹玗從身上取出一個綉袋,裡面裝著十兩碎銀子,塞到單慶吉手中,笑道:「單總管別嫌棄,我月俸有限,只當是請你喝酒。」


  「真是折煞奴才,可姑娘這樣說,奴才只能厚臉皮收下,不然就成奴才狗眼了。」單慶吉雖是內務府太監總管,可十兩銀子的賞賜,在宮中也不算少,何況辦好這份差事,另外自有一份厚賞等著他。「姑娘放心,清早和親王就交代下,今日不管承乾宮鬧得如何沸反盈天,都與姑娘無關。」


  「五爺只是一句閑話,倒是勞煩單總管了。」玹玗刻意不避諱稱呼,讓宮裡的奴才都知道她和弘晝走的近,也算是不動聲色的警告。「不過說到勞煩,還有一件事單總管得留心。」


  「姑娘只管吩咐。」單慶吉賣乖討好地額首,緩步跟在玹玗身後走著。


  玹玗勾著淺笑,其實也沒什麼吩咐,不過賣個人情給單慶吉,朱唇輕啟,柔聲說道:「再有一年不到,就要為大阿哥挑選跟班,宮裡的規矩,跟班的年紀不比皇子大,以免太有主意帶壞皇子。可小太監門都是七、八歲凈身,挑給皇子使喚的,既要年紀小,又要懂事乖巧,聽話之餘還得有分寸。大阿哥雖不是嫡出,可太后寵著,皇上疼著,又繼在貴妃娘娘膝下,給他挑人可得費心些。」


  「多謝姑娘提點。」單慶吉千恩萬謝地作揖,又道:「瞧奴才這糊塗腦子,怎麼就疏漏了這件事,還好姑娘心疼奴才。」


  弘曆疼愛嫡子永璉眾人皆知,以前對永璜關懷總是會比永璉少些,可自從敏芝病故,他對永璜卻上心了許多,或許這就是愧疚之下的彌補吧。


  單慶吉又說了幾句感謝賣乖的話,眼看已經走到咸和左門,便稱要親自去緞庫把關,免得徒弟挑了不好的衣料,惹太后煩憂。


  待其走後,憋了許久的蓮子才怯弱地說道:「多謝姑娘今日救我出來,可嫻妃娘娘說了,會親自去向太后請罪,奴才怕她會混淆是非,說出對姑娘不利的話,奴才不過賤命,不敢讓姑娘如此冒險。」


  「瞧你這話,當年挑選你們進蘭叢軒,姑娘就有言在先,只要你們沒有壞心思,就會護著你們直到離宮為止。」雁兒低低一笑,搶先說道:「其他的人都妥善安排了,難不成還能留著你在承乾宮受罪,只是礙於嫻妃娘娘的身份,才拖到今天。」


  「我知道姑娘心疼我,所以才擔心給姑娘招惹麻煩。」蓮子眼眶發紅,可見玹玗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樣,又道:「嫻妃娘娘的父親可是官位在身啊。」


  「這會兒承乾宮都還沒人出來,有什麼好擔心的?」穿過近光左門,玹玗將視線移向日精門,笑道:「等嫻妃見到太后,咱們該請罪、該訴委屈、該告狀,什麼戲碼都演完了,我還怕她不去太後面前告狀,沒法讓我一勞永逸呢。」


  她身上的腰牌可在宮中自由行走,進日精門穿過乾清宮,出月華門就正對著遵義門,她和雁兒出入養心殿也沒人敢攔。


  可荃蕙作為妃子,要去慈寧宮請安,卻需由御花園繞行,入咸和右門,經過養心殿後面,出崇禧門到慈寧宮區域。但玹玗只要一回去,就會命小安子把慈祥門關上,荃蕙就還得繞路,走慈寧宮正門入內。


  所以說,等荃蕙見到毓媞時,玹玗早就把戲都演完了。


  民間有句俗話:打狗也要看主人。


  如今身在紫禁城,余嬤嬤的主子是荃蕙,而站在荃蕙身後的卻是太后。


  要徹底打壓余嬤嬤,首先得制服其主,玹玗和荃蕙沒什麼恩怨,也不欲為難一個毫無地位的妃子,可若是荃蕙自己腦子不清,那就不能怪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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