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橋塗孤
慈寧宮永遠能在第一時間掌握養心殿的動態,不過就在毓媞壽辰第二日,弘曆便於早朝宣稱:弘時因年少無知,性情放縱行事不慎,先帝特加嚴懲只為使知儆戒,今弘時已故多年,念及兄弟情誼,遂欲追復其宗籍,幼殤獨子永珅仍收入譜牒之內。
早朝為散,消息就傳到慈寧宮,至此玹玗便知弘曆是何等滴水不漏,哪怕昨晚被人發現有養心殿小太監偷偷前去天穹寶殿,事情也有了最合理的解釋,就算毓媞心思再深沉,也不會懷疑是玹玗站在弘曆那邊,並暗中勾結曼君另有所謀。
前朝的動態只有個別人感興趣,奴才們望風當差,他們之間的議論還是多與後宮有關。
荃蕙去養心殿請安,結果被冷言打發碰了一鼻子灰的事情,天還未大亮就在宮裡沸沸揚揚的傳開,連遠在西什庫當差的奴才都已聽說,其中難免穿鑿附會。
有心人故意散布流言只為種下怨恨,所以紫禁城內奴才們傳話從來不帶出處,但荃蕙被弘曆冷待之事,雖然眾說紛紜且越傳越烈,但議論時都說是聽內御膳房傳出的消息。
承乾宮內,冷冷清清一片寂寥,荃蕙徹夜難眠,在窗前一直站到天明。
也不知從何時起,她開始害怕黑暗,每每暮色降臨,就會在寢殿內點滿燭光且徹夜通明,卻永遠照不亮她的心。
冰涼的心裡只有失意和落寞,望著僅她獨居的承乾宮,蕭索讓偌大的庭院彷彿死城。
看著曾經活潑開朗的荃蕙,日漸憔悴,神情變得恍惚萎頓,余嬤嬤的心像被刀剜一樣的疼,苦口婆心地勸道:「小姐,你何苦作踐自己的身子,那不過是個罪臣之女,宮裡上下也只敢喊她一聲姑娘,連格格都算不上。」
當初毓媞宣布玹玗乃敦肅皇貴妃的義女,有雍正帝親賜的金項圈為證,對此弘曆沒有反駁,宮中奴才便已視玹玗為格格,只是玹玗乃逆臣之女,所以當面只稱之為姑娘。
「逆臣之女……」荃蕙兩眼獃滯地低喃,腦海中浮現出好多畫面,弘曆的寵溺玹玗能輕易得到,而且卻求不來半分溫存。「你說,她究竟有什麼魔力,太后寵著她,皇上也寵著她,就連我得到這個體面的封號,都要謝謝她……」
「那是太后的吩咐,我冷眼瞧著,太后未必是真寵她。」余嬤嬤關上窗戶,將荃蕙拉到暖閣中,為其披上棉被,又斟了杯熱茶遞上去,卻發現荃蕙雙手冰涼,可額頭卻在發燙。
余嬤嬤心中一緊,連忙吩咐秋月去請旨傳太醫,又打發人去養心殿通知弘曆,但願他能念在荃蕙生病,專程前來探望。
「不要!」荃蕙突然發瘋一樣攔下小宮婢,悲切的對余嬤嬤吼道:「不要去叫皇上,他如果來了,看到我這副模樣,一定會更討厭我的。」
「想來娘娘是病糊塗了,奴才還是去燒熱水,準備巾帕給娘娘敷一敷。」小宮婢見此狀況,機靈巧妙的避開了是非。
「皇上不會來的,昨夜在養心殿,他連個正眼都沒有。」荃蕙呆坐在炕上,兀自喃言道:「還記不記得,有一次我去芝蘭室,只是碰了碰他案桌上的一個玻璃盒,結果就被他厲聲呵斥趕了出去。昨天玹玗弄倒高几,摔壞了整個盆景,皇上一句重話都沒有,只關心她有沒有傷著,皇上望著她的眼神好溫暖……」
余嬤嬤連忙寬慰道:「那丫頭不過是仗著她母親舊日在宮中留下的人情,但怎麼說她都是個奴才,你是皇上的妃子,是高高在上的娘娘,理會那個小丫頭做什麼,再過兩年太后就會把她嫁出去的。」
「如果皇上要把她留在宮裡呢?」荃蕙睜大的雙眼中,滿滿儘是委屈。
余嬤嬤眼神一寒,冷聲道:「有我在,不會讓那小妖精留在皇上身邊,不用擔心。」
荃蕙木訥地點點頭,其實余嬤嬤在說什麼,她可能半句都沒聽清。
而慈寧宮三所殿,玹玗倒是安穩的睡了一夜,但醒來后仍感到全身乏力,還察覺褥子上有些濕潤,掀開被單隻見身下已染出一片殷紅。
涴秀和雁兒都比她年長,對此現象她早已了解,所以並不慌張,只吩咐秋荷去準備所需物品,然後燒熱水供她潔身。
得知此事,雁兒托鄭媽媽送永璜去上書房,翻出一套全新的庚信布給玹玗暫用,又讓秋荷先去毓媞那邊回話,玹玗身邊由她照應足以。
聽聞玹玗天葵花開,毓媞雖略微詫異,卻不覺得驚訝,畢竟是出生大戶人家的千金,從小都是吃的好東西,即使在宮中委屈過一年半載,可跟著涴秀之後還不是人蔘燕窩的養著,自然比窮苦人家的孩子長得快些。
沒有指派宮中的老嬤嬤傳教,毓媞親自到三所殿,雖知玹玗事事都懂,還是交代下庚信期間要注意的問題,並叮囑現在天氣冷,這幾日就在房中養著不要外出。之後又讓雁兒去內務府報備,更下懿旨以後玹玗在這項上的用度,必要和公主相同。
女孩子長成,事情就會比往常多些,偏玹玗身邊只有一個秋荷照應,毓媞就讓雁兒先兼顧著,等這幾日過去后,再讓玹玗自己去內務府挑選合心意的宮婢。
和毓媞閑聊了許久,卻半句不問養心殿那邊的安排,宮裡關於荃蕙的流言傳得正盛,難得老天眷顧讓她避開風頭浪尖,又有太后發話要她少出走動,她就索性養尊處優,不肯輕易踏出房門半步。
她雖不出門,可小院倒是熱鬧,除了承乾宮以外,其他宮院的妃嬪都有送禮,全是些香料和香粉,其中儲秀宮所贈當然是上品,甯馨還以長姐的姿態對她說了好些話。
而弘曆則是讓李懷玉抬來一箱書,經史子集、詩詞歌賦各類都有,是供她打發時間。只有弘晝送來的東西讓她又羞又氣,一籃子大紅棗,讓她當茶泡水喝。
「雁兒,都過去五天了,小玉子究竟有沒有找到我的木簪。」玹玗沐浴在葯香湯中,撕著水面上漂著的玫瑰花,那簪子裡面藏有三根銀針,是年希堯給她保命所用,這麼多天過去,恐怕弘曆已經看出門道。
「我記得皇上那天就隨手往窗檯一放,要不是嫻妃娘娘突然到訪,我也不會忘了提醒你,哪知後來又鬧出動靜,皇上帶你去用宵夜,我就趕緊跟著小玉子離開了。」雁兒又往浴盆里添入一些香粉,笑著問道:「你也是第二天才想起來,我見你一直戴著,莫非是哪個青梅竹馬送的?」
「真沒閑情和你貧嘴。」玹玗深深嘆了口氣,簡單說了木簪的來歷和用途,又道:「簪子在皇上手中也無所謂,只怕被其他人撿了去,那可是會惹出大麻煩。」
「要不直接讓小玉子去問皇上?」雁兒浴袍拿給玹玗穿上,撥旺了碳爖,才轉身去取潤體膏。「就算打掃的奴才看見,也該想到是你的東西,會先交給小玉子,既然他那邊沒有,說不定就是被皇上收起來了。」
「如果是被儲秀宮安排的人撿到了呢。」玹玗心煩也沒顧得上細看,由著雁兒幫她塗抹后肩,可一抹上就覺得皮膚微微刺痛,連忙讓雁兒把潤體膏拭去,只見那塊皮膚已經紅腫。「這東西是哪裡來的?」
「我的手沒事啊?」雁兒驚訝地拿起瓷罐,這幾天送禮的人多,但都是些不起眼的小東西,她也用不著登記入冊,更想不到會有人害玹玗。「這東西香味濃郁,瓷罐也十分精緻,應該是儲秀宮送來的,可皇后和貴妃沒必要這樣做吧。」
「這裡面應該是加入了少量蛇毒,只因為我的皮膚特別敏感,才會立刻出現反應。」玹玗指著炕桌上的茶盞,說道:「你趕緊去拿綠茶把手洗盡,然後讓小安子去把瑞喜找來,這東西裡面究竟還有什麼,得讓他來分辨。」
雁兒先分出半盞綠茶沖洗了玹玗的后肩,然後洗凈了自己的雙手,又用茶葉搓了搓,才避開秋荷悄悄去吩咐小安子,只說是玹玗手上沾染了水仙花莖的汁液有些紅腫,讓瑞喜過來看看有沒有緩解的法子。
空氣中凝結了緊張的氣氛,玹玗把玩著手中的瓷罐子,這幾天送禮的人和她都沒恩怨,承乾宮沒人來過,寧壽宮那邊更沒有可能,那究竟是誰要害她呢?
儲秀宮中,甯馨和她沒有半點仇怨,雖然這次探望是故意要提醒她,如今已是大姑娘,不可像先前那樣自由出入養心殿,以免有損女兒家名聲,但依著甯馨的脾性,若弘曆真是要留她在深宮,做為正妻者絕不會嫉妒,反會幫著張羅;至於佩蘭固然要對付她,但不會急在這一時半刻,畢竟永璜還沒在弘曆面前站穩腳,何況如此愚蠢的手法,也不符合其深沉內斂的本性。
雁兒雙拳緊握,神情緊繃的盯著瑞喜,催問道:「看出什麼問題沒?」
「這東西不會要人命,但天長日久下來,可能會讓你的皮膚潰爛,還找不到醫治的方法。」瑞喜把潤體膏塗抹在自己手上試了試,又細細聞了聞香味,不能十分確定香料的成份,但麝香和冰片是一定有,而混入的並非蛇毒,乃是輕微的蠍毒。
「最近可有宮中的人領取過這兩種香料?」玹玗斂眸思考著,麝香和冰片都是精貴香料,尤其是麝香,便是領取少許配製牙粉,御藥房也會詳細留底。
「沒有。」瑞喜搖搖頭。
「雁兒衝口問道:會不會有人偷偷拿了些?」
「絕對不可能,去年五月節前李貴寶剛升御藥房總管,存放名貴藥材的庫房,只他有鑰匙別人進不去。」瑞喜細細的回想著,宮裡每年五月節前後採辦香料,各宮所需都是份例存著,雍正朝後宮妃嬪少,紫禁城中配用這樣上等香料只有毓媞和曼君,可毓媞是去年末前往碧雲寺,內務府就劃掉毓媞的份例,只採辦了供雍正帝和曼君所需的香料藥餌。「不過細想起來卻有值得懷疑之處,當今皇上登基之前,重華宮那邊的用度可不歸我們管,都是他們自己採辦,而且據說嫻妃大婚的妝奩中就有不少稀貴藥材。」
「就算是嫻妃所為,那蠍毒又是何處得來?」玹玗微微蹙眉,就為養心殿失了顏面,這未免也太小心眼。「嫻妃那個人心高氣傲,不像會玩這樣的手段。」
雁兒撇了撇嘴,提醒道:「可嫻妃身邊還有個老巫婆。」
「那個老太婆倒是有可能做這事。」瑞喜立刻贊同地點點頭,又道:「我聽說她無兒無女,把嫻妃當親女兒一樣的護著,和正房夫人關係極好,以前訥爾布大人有好幾房侍妾,都死得莫名其妙,據說都是她幫著暗中下手處理。」
玹玗和雁兒對望了一眼,詫異地問道:「哪裡聽來的?」
「昇平署總管的對食夫人就是那拉府的包衣,我從她們那邊聽來的。」瑞喜記得上次「閑妃」傳聞最盛時,他正好去給昇平署總管送葯,兩人喝酒的時候閑談到那拉府的事情。
「沒有證據什麼都做不了,你們也都暫時保密,以免讓皇上心煩。」玹玗幽幽一嘆,又指著雁兒說道:「尤其是你,在小玉子面前可要把嘴管住了。」
「知道啦!」雁兒笑了笑,又氣不平地問:「此事就這麼算了?」
「這件事誰說了算還不一定呢。」玹玗舉起手中的小瓷罐,嘴角勾出邪邪的淺笑,搖搖頭說道:「瑞喜,讓你的兄弟盯著余嬤嬤,她若再為難蓮子,我就提前把事情解決掉。」
反正這種毒少許不傷身,那索性就讓她好好利用,以承乾宮現在的光景還敢惹事,既已自掘墳墓躺了進去,她也不介意添上一抔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