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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8章 擷芳柔

  玹玗剛到御藥房,就有小太監熱情相迎,並非因為她這種似奴才又非奴才的尷尬身份,而是沾了瑞喜的光。


  御藥房的小太監說醒酒丸剛好沒有,倒是可以趕著配一料,請玹玗到側間稍坐,又準備了茶點,還打發人去通知瑞喜。


  瑞喜先是跟了李貴寶當徒弟,后被選中成為內教習,又拜師年希堯,巴結奉承他的人就漸漸增多,偏他又極會為自己鋪路,但凡生病的太監找到他,無論是在何處當差,身份地位高低,他都盡量做到醫者仁心。所以口碑人緣也越來越好。


  「三更半夜你怎麼來了?」但凡宮中有酒宴,御膳房和御藥房都要整夜候著,瑞喜也一直沒睡,得到消息就立刻前來。


  「格格心情不好,拉著我們喝酒,現在和雁兒都大醉,偏咱們那邊的醒酒丸沒有了,所以過來取些。」玹玗淡淡的解釋,又笑道:「你雖去了太醫院,御藥房的人還對你這麼好,想來你也下了一番功夫吧。」


  「宮裡人際關係很重要,這些事你不方便做,由我來。」瑞喜滿眼躊躇,糾結了許久才問道:「你聽到兵部傳出的消息了嗎?」


  「兵部?」玹玗詫異微怔,昨夜弘曆也提到兵部,難道事情和她有關。


  雖說後宮和前朝密不可分,朝中動靜各宮主子都會密切關心,可自遷入蘭叢軒,齊妃有讓她蟄伏待機,前朝的消息她便很少聽到。


  「兵部對岳鍾琪大人的判決下來了,在鄂爾泰和張廣泗的極力主張下,居然是斬決。」瑞喜眸色凝重地說道:「你一直在圓明園,我也沒幾乎告訴你,聽聞四阿哥為了此事和兵部、軍機處的幾位要員鬧得很僵。」


  「原來如此。」玹玗幽幽輕嘆,明白弘曆在煩心什麼,岳鍾琪的判決關乎她以後能不能為父親翻案洗冤。「你可聽到四阿哥是什麼態度?」


  「案件不清,罪證不足,還需再查。」前段時間瑞喜救治過一個患蛇纏腰的內監,不想那人就是在軍機處當差,雖然只是端茶遞水,卻能聽到不少朝中大事。「聽說兵部決定明日朝會,就上奏關於岳大人的判決。」


  玹玗沉吟道:「可有人站在四阿哥這邊?」


  「滿漢兩軍士卒,還有多位武將,至今都堅持岳大人是遭受誣陷。」瑞喜神神秘秘地望了望四周,附在她耳邊低聲說道:「聽說四阿哥早已送信到定遠營,請和碩特額駙回京呈遞三軍請願書,無論如何都要保住岳大人的性命。」


  玹玗悵然地點點頭,這應該是弘曆最後的辦法,卻太過冒險,如果讓雍正帝心生忌憚,和碩特額駙定然遭殃,弘曆這個儲君也難坐穩。


  可鄂爾泰為什麼非要置岳鍾琪於死地呢?

  這兩人之間並無私怨,所作所為應該都受雍正帝暗示,「功高蓋主」這四個字真真是皇帝的最大心病。


  三更鐘響,送走了宗室里關係比較親近的兄弟,弘曆才得脫身,剛進入順貞門就和李懷玉撞個滿懷,見他嘴裡念經似的嘟囔著,不由得蹙起眉頭。


  「玉蕊落塤歌嘆碧草寂空庭晚傾酒千杯凝墨染醉夢弦訴願!」李懷玉一口氣不帶停頓的念完,才長吁了一口氣,說道:「剛才玹玗姑娘去了拒霜軒,我聽她念著這幾句。」


  弘曆微愣了片刻,低眸沉思,無聲吟了幾句,又收斂情緒問:「你慌慌忙忙就為這事?」


  「是……哦,不是,不是,是軍機處有消息了。」李懷玉擺擺手,喘順了氣,說道:「明日早朝,兵部就會上書斬決岳鍾琪大人。」


  「果然是和我玩這一手。」弘曆眼底閃出寒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張廷玉對此事有何反應?」


  「張大人的反應挺奇怪,之前還極力主殺,今日在軍機處卻突然沒有態度了。」李懷玉抓了抓頭,「可當年彈劾岳大人,張大人也有參與其中,和鄂大人是同一陣線。」


  當年雍正帝擊破諸王黨,又摧毀年羹堯和隆科多,藉助的就是鄂爾泰和張廷玉,卻也於無意中讓他們兩人各結黨羽,這些年來更是爭鬥不休。


  「因利結盟,自然會因利反目。」弘曆冷聲一哼,「跟我去書房。」


  「現在啊!」李懷玉忍不住在心裡嘀咕道:今晚可是洞房花燭,雖然已經是主子的第十次,可對新福晉卻是第一次,主子就算是玩膩了,也該考慮一下女人的感受,一生一次的新婚夜就這樣枯坐整晚,以後新福晉還怎麼見人啊!

  弘曆冷冷地瞪了李懷玉一眼,「有什麼問題?」


  「沒。」李懷玉忙搖搖頭,快步跟著弘曆往頭所殿去。


  書房內,弘曆已在書案前坐了快半個時辰,深嘆后才奮筆疾書。


  一旁研墨的李懷玉好奇探頭,隨著紙上的文字越來越多,他的表情也越來越驚訝,為了岳鍾琪一案,主子這是在玩火。


  紙上有十三個人名,每個名字下寫著時間和地名,若是拿給不相干的人看,自然是滿頭霧水不會明白,但若是張廷玉看到就會懂。


  這些全是張廷玉的重要黨羽,弘曆早就查清他們的貪瀆的罪證,但目前他需要張廷玉和鄂爾泰抗衡。


  「你現在就去宮門候著,想法子把這個交給張廷玉,該怎麼說不用本王教你吧。」把這張既無抬頭也無落款的警告信折好遞給李懷玉,沉默片刻后,弘曆又說道:「告訴他,本王設宴太白居。」


  「不妥吧?」李懷玉滿心焦急地說:「這事若是讓皇上知曉,會以為主子私自勾結大臣,後患無窮啊。」


  「姨夫還未回到京城,今日朝堂上若沒有大半人相保,岳大人性命堪憂。」弘曆閉目幽嘆,「岳鍾琪,絕對不能因為謀逆之罪而死,否則才真是後患無窮。」


  李懷玉遲疑地接過信,額首轉身前又忍不住提醒道:「主子,已經四更過半了。」


  「那也就不用睡了,幫我準備朝服。」弘曆起身,伸展了一下筋骨,離五更早朝還有些時間,他索性去拒霜軒書齋小憩片刻。


  「主子,新福晉還等著你呢。」李懷玉焦急地喊出來,這可真是王爺不急太監急啊。


  聞言,弘曆默然了片刻,剛剛放鬆的表情又瞬間肅穆,一轉身,視線不經意落到硯台旁那個被他用來盛水的芙蓉玻璃盒上,眼底有一剎的茫然,嘴角浮出一絲似有似無的笑,可隨即眸光閃動,像是在否定什麼。


  閉目良久,弘曆才舉步向重華宮而去。


  看著弘曆奇怪的神情,李懷玉眼珠賊溜溜一轉,狡黠的瞭然一笑,又傻獃獃愣了半晌,才一拍腦門趕緊跑去辦差。


  望著西廂門上的大紅雙喜字,弘曆在夜風中站了許久,無聲長嘆后才推門而入,走進那紅燭過半的喜房。


  「王爺吉祥。」秋月福身行禮,心中鬆了口氣,恭敬地將上一支綴著翡翠如意的白玉秤桿遞上,「請王爺揭蓋頭。」


  紅蓋頭揭開,之前他已見過荃蕙,可眼前盛妝之下的她卻有所不同。


  秀眉若柳深長入鬢,凝脂雪肌淺透桃紅,纖長睫毛微微低垂,唇邊還掛著淡淡淺笑,緩緩抬眼,眸中閃動湛湛秋波,與他對視眼時,羞澀中還帶著幾許嫵媚。


  她確實是個美人,若論容貌,同樣的大婚宮妝下,她比之前九位妻妾更儀態萬千。


  枯坐近整晚,荃蕙一直惴惴不安,可現在弘曆這盯著她的眼神,讓她心中平靜了許多。


  「請王爺與蕙福晉飲合巹酒。」秋月在床前跪下,將托盤高高舉過頭頂。


  並肩坐於紅鴛帳,共飲一盞合巹酒,雙杯同心結。


  荃蕙悄悄瞄著弘曆,那與生俱來的王者氣概,散發著尊貴和威儀,她終於成為這個男人的妻子,對以後的日子心馳神往,可又隱隱不安,他們真的能永結同心嗎?

  秋月已悄然無聲的退了出去,但弘曆卻沒有動作,而作為女子,荃蕙只能靜靜等待。


  此時五更鐘響,荃蕙的身子輕顫了一下,驚惶地望了他一眼,為什麼他只是坐著,難道是對她有所不滿嗎?

  滿人的婚禮,揭起蓋頭,共飲合巹酒後,新郎要撫摸新娘的頭髮,象徵白頭偕老。


  可她遲遲沒有等到這個動作,為什麼呢?


  只因為她是側福晉,沒有資格和他並肩到白頭嗎?

  就算跳過前面那一步,而後的周公之禮呢?


  為何他就是任何動作呢?


  ……


  無數的疑問在心中縈繞,在腦海中盤旋,可她就是找不出答案。


  「抱歉。」弘曆緩緩站起身,低頭對她笑道:「朝中有重要的軍機政務,今日我必須去早朝……」


  「明白了。」荃蕙咬著下唇,眼睫不停的顫著,起伏不定的思潮讓她心慌意亂,但很快她便壓制了一切情緒,抬頭,露出一抹柔柔淺笑,「王爺應以國事為重。」


  她的態度讓弘曆頓時心生憐惜,洞房花燭夜卻空閨枯坐,可她竟然依舊能平和相對,如此秀外慧中又通情達理的女人應該被好好珍惜。


  「委屈你了,不過來日方長,也不急在一時。」弘曆伸手撫上她的臉頰,溫柔地說道:「休息一會,辰時我們還要去皇阿瑪和額娘跟前請安。」


  荃蕙淡淡笑著,輕輕點頭應了一聲,但在弘曆轉身的那一剎,她臉上的表情瞬間改變。


  愁眸含淚,滿臉苦澀,滿心委屈,新婚之夜不曾圓房,成何體統。


  弘曆離開后,她依然全無睡意,獃獃坐到天明。


  卯正一刻,秋月在外面敲門請起,荃蕙猶豫了片刻,最後還是狠下心割破自己的手腕,雪白的錦布斑斑殷虹,或許騙不過余媽媽,但至少能在秋月這種小丫頭面前保留幾分顏面。


  梳洗更衣完畢,李懷玉前來傳話,「蕙福晉,王爺已經下朝了,這會兒正在書房那邊和寧郡王議事,請蕙福晉移步書房。」


  「議事?」荃蕙疑惑地問道:「王爺離開時神情凝重,能否請教李公公是什麼大事?」


  「這個……」李懷玉遲疑著,朝政之事本不是他這個奴才可以多嘴的。


  「是關於兵部對岳鍾琪大人的判決。」佩蘭沒讓人通報,直接進入荃蕙的房間。


  「蘭姐姐好。」荃蕙雖然心高氣傲,但該要守的規矩也不會疏忽,正要福身行禮,卻被佩蘭阻止。


  「妹妹還沒有去皇阿瑪、額娘、皇祖母跟前行禮,也還沒有給嫡福晉敬茶,這禮我暫時不敢受。」佩蘭拉著荃蕙手,笑得非常和善。「新婚期間,王爺本應該多陪陪你,可岳大人的案子王爺從兩年前就很關注,妹妹要多多體諒啊。」


  「多謝蘭姐姐為我解惑。」荃蕙如釋重負地一笑,岳鍾琪被彈劾謀逆之罪,她並不清楚弘曆的態度,佩蘭也不言明,所以她還是謹慎言語,不要發表任何意見。


  兩人只淺敘了半盞茶的時間,荃蕙便在李懷玉的帶領下,由秋月陪同前往頭所殿書房。


  後殿左側間,荃蕙抬頭看著牆上掛著的三個字,心中竟突然冒出酸意,側頭向秋月問道:「這裡之所以叫芝蘭室,莫非因為……」


  秋月不回答,只是淡然一笑,點了點頭,任憑其猜測。


  荃蕙心中一悸,這才明白,佩蘭清早就大方為她解惑的真正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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