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柳色新
從蘭叢軒到暮雲齋,距離不算長也不算短,銀杏那番似有所指的話,讓玹玗一直在想,弘曆和熹妃之間究竟會出現什麼情況。
腦海中浮現出很多畫面,但都被她一一否定了,兩個隱忍內斂的人就算爭鋒相對,也絕不會大吵大鬧,可涴秀既然如此反應,就證明那局面絕對比吵架更讓心心驚。
經過御花園時,正好遇見前往儲秀宮的弘晝,見四下無人,涴秀便不管不顧的拉著玹玗跑過去。
「奴才給五阿哥請安。」可是玹玗醒神,規規矩矩地行禮,這裡可是御花園,誰知道那些角落裡會不會長著眼睛。
「免了。」弘晝隨意一抬手,淡然的態度就是對玹玗最好的保護。
「你先去了鍾粹宮?」見他是從瓊苑東門出來,涴秀幸災樂禍地一笑,看來不止暮雲齋有好戲,儲秀宮更是要上演大戲了。
「是啊。」他無奈一笑,「所以剛好和你相反,你要忙著去生火,我得快點去滅火。」
「這把火不好滅吧?裕妃氣上加氣,除非你娶了那個蕊珠。」涴秀也不知道為什麼,反正這個名字一直如鯁在心,總是覺得不舒服。
「沒有機會了。」弘晝得意笑道:「齊妃母妃還是疼我的,怎麼會把個麻煩扔到我府上。」
剛才去給齊妃請安,順便發了一通牢騷,畢竟齊妃掌控這六宮事物,又是他的養母,且這幾天他也孝順有加,為兒子解決煩憂不過舉手之勞。
涴秀聽得一頭霧水,玹玗卻瞭然暗笑,這位看似荒唐好色的阿哥,果然也是個心機深重的人。先給齊妃請安實則有事相求,故意在御花園逗留這麼久,無非就是想對涴秀說這事。
現在的局面是越來越讓人看不清,雍正帝春搜特意帶上謨雲和涴秀,看似有心在指婚前安排他們相識。但準噶爾關乎邊疆問題,宗室之女中可選的人不多,那些嬌滴滴的千金小姐難成大器,送去和親沒有半點實用。
是和親準噶爾,還是嫁給謨雲,已經讓人猜不透。現在有多出了一個弘晝,雖然弘晝帶涴秀不一般,她和雁兒都看得出來,但此前都表現在「寵」這個字上,不見愛意更無曖昧。可元宵宴涴秀醋意大發,這會兒弘晝又如此在意的解釋,真讓人為之擔心。
情愛為何滋味,她或許還不懂,可是她明白,只要進入紫禁城,但凡和皇室扯上關係,就再無隨心之私,涴秀和弘晝的感情,若浮於玩鬧那是情趣,若出於真心就註定是悲劇。
看玹玗臉上的變化,從竊笑到蹙眉,似乎彈指間心中以掠過千愁萬緒,弘晝一勾嘴角,笑道:「玹玗丫頭,一會兒見到四哥,幫我轉告一下,今夜我不離宮,在御藥房那邊過夜。」
收回思緒,玹玗趕緊一福身,額首道:「奴才知道了。」
涴秀覺得他們眼眸中有些自己不懂的情緒,但也不去多想,拉著玹玗掉頭走掉,又瞥了一眼身後,笑道:「行了,讓五爺快去滅火,咱們得趕緊去生火。」
剛才玹玗就沒聽明白這「生火」是什麼意思。
滅火好理解,扇風點火也能理解,可生火這一次,用得不溫不熱,實在奇怪。
第一次踏進暮雲齋,乾西五所的格局和乾東五所相同,前院的東西廂房也是供奴才居住。
佩蘭坐在穿堂,正對一眾婢女訓話,見涴秀前來便起身相迎。「額娘和王爺都在染緗閣中,格格只是直接過去,還是在上房等著,我讓人去回話。」
「你說呢?」涴秀淡淡地回了一句,感覺到玹玗偷偷拉她衣裳,才又補道:「好歹也是嫂子,我應該去瞧瞧。」
「好,那格格自己過去,我這還有些事要忙。」佩蘭始終掛著淺笑,但視線卻在玹玗身上打了個轉,才繼續忙著派差。
正院中草木豐茂,東廂是佩蘭居住的吟墨閣,門前種著幾棵梨樹,游廊下擺滿了蘭花;西廂就是敏芝居住的染緗閣,門外種的是桃樹,廊下擺放著罕見的藍色鳶尾花;上房是弘曆的房間,但通常都是空置;至於其他侍妾都安排在後院,東西廂房和后罩房都住滿了,沒有一明兩暗的條件,每人只有一間房,不過裝飾得華麗些而已。
染緗閣前,敏芝的貼身侍婢蜜兒倚門而立,見涴秀前來立刻打帘子,聲音中透著幾分激動:「涴秀格格來了。」
玹玗跟著進入屋內,方知弘晝剛才為什麼要用生火一詞,這裡的氣氛讓人彷彿墜入冰窖。
熹妃和弘曆坐在明間,兩人說話的語氣極為冷淡,熹妃好像在解釋西側間門前為什麼會杵著兩個虎背熊腰的嬤嬤,而則弘曆面無表情地靜靜聽著,或是應一聲「嗯」、「明白」。
光是看到這樣的情況,就已經讓人不寒而慄,最恐怖的還是西側間傳出的幽幽怨怨輕泣聲,好像已盡量忍耐,卻又難以抑制心裡的傷懷。
淚如雨下的病美人,如此裝可憐真比說任何話都有效,且又是出於慈母之心,求得不過是陪伴在兒子身邊。
不過,發生這種情況應該不是第一次,否則也不會銀杏含糊一說,涴秀就能立刻猜到。
還好玹玗只出神了一瞬,連忙福身道:「奴才給熹妃娘娘請安,給四阿哥請安。」
弘曆抬眸,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又斂下了視線。
「姨母,你怎麼又往蘭叢軒放了一個老怪物,還手腳不幹凈,偷偷跑到玹玗房裡翻箱倒櫃。」涴秀快步走上前,抓著毓媞的手臂撒嬌。
此言讓玹玗微怔,又一次暗嘆以前小覷涴秀了。
這樣的氣氛下,想沒話找話本來就很難,涴秀則直接撒嬌,看似刁蠻任性,卻一舉兩得,打破了僵凝,又告訴弘曆有人在算計玹玗。
「你私下隨著老四跑回來,我還沒罰你呢,你倒先來抱怨。」毓媞寵溺的一笑,目光微微一瞟弘曆,「是和貴太妃安排的人,你太任性,是該有個年老的嬤嬤好好管教,何況你蘭叢軒的奴才都年幼,雁兒也不過十四,其他的又剛入宮不久,這宮裡的規矩總要有人教。」
「別到時候,把我蘭叢軒的奴才都教成賊了。」涴秀一把將玹玗拽到身邊,說道:「要說規矩,玹玗難道不能教嗎?她在景仁宮那麼長時間,有什麼時候是壞過規矩的?」
「玹玗丫頭是好,可年紀還小,難服眾、不壓人。倒是你,若有她一半懂規矩,也就不會勞動和貴太妃操心。」毓媞笑著數落了涴秀幾句,又招手讓玹玗到跟前來,別有所指地說:「格格任性,讓你跟著受罪了。」
玹玗淺淺一笑,標準地回答:「陪伴格格是奴才的福氣。」
毓媞拉起她的手拍了拍,沒再多說什麼,反而轉頭向涴秀問道:「我讓銀杏通知你不用去景仁宮請安,你又跑到這來做什麼?」
涴秀嘆了口氣,指了指西側間,「怎麼說都是嫂子,探病是必須的,慰問也是應該的。」
「居然懂事起來了。」毓媞挑眉高聲,被涴秀胡攪蠻纏的鬧了一對,竟然讓西側間內安靜下來了。「你芝嫂子應該是哭累了,說不定睡著了,別去吵她。」
「好。」涴秀本來就不是真心來探病,立刻樂意的點了點頭。
毓媞沉默了片刻,轉頭對弘曆說道:「我們也別擠在這,看看佩蘭挑中哪個誰去幫鄭媽媽照顧永璜,你看過,親自首肯的,她總不會再有意見了吧。」
原來敏芝哭鬧,就是怪奴才對永璜照顧不佳,可畢竟是天花之症,這些宮婢豈會不怕,更別指望她們能提心照顧。
鄭媽媽雖然是永璜的乳母,但她在家中還有三個孩子,肯丟在自己的孩子入宮當乳母,都有各自的無可奈何,有些是遭主子點中被逼的,有些是為了多賺點錢給孩子更好的生活。
所以,她們免不了都有私心,平日再多疼愛,面對天花也會怯步。
福佑齋那邊傳出流言,據說永璜每晚都哭泣,可鄭媽媽就是不敢抱他,臉上蒙著巾帕,滿眼嫌棄畏懼的表情。
鄭媽媽還是敏芝母家挑來的人,都是這副模樣,其他的小宮婢就算送過去,恐怕也是膽戰心驚的遠遠躲著,哪裡會盡心儘力。
佩蘭領著一個宮婢從穿堂過來,說起來這已經是暮雲齋里最好的奴才,家中經營藥材生意,自己又懂些醫術。
弘曆只是漠然的看了一眼,冷聲哼笑,轉頭看著毓媞,也不說話,也不問話。
玹玗側頭一看,忍不住暗暗搖頭,那宮婢面若死灰,雙手拽著衣服不停發抖,回話的聲音也帶著輕顫,一副要上斷頭台的模樣。
「實在不行,去寧壽宮借人,那邊老嬤嬤多,照顧人有經驗。」毓媞重重地嘆了口氣,揮手讓佩蘭把人帶走。
「只怕更不會盡心。」佩蘭畢竟是宮婢出身,深知那些熬成老油條的嬤嬤,惜命保命之心可比任何人都強。
玹玗悄悄窺視著每個人的表情,斂眸凝思片刻,上前一步對毓媞福身道:「娘娘,奴才種過痘衣,不怕天花之症,如果娘娘不嫌棄奴才年輕,奴才願意去伺候大公子。」
聞言,弘曆的嘴角微微一楊,幾乎不被人見,彷彿一切都在意料當中。
「你真的種過痘衣?」佩蘭拉著玹玗打量,見其膚若凝脂,完全看不出生過天花。
「嗯。」玹玗淡淡一笑,點頭道:「以前奴才的額娘懂得配置去疤精油,且那個時候奴才很小,還不到兩歲,又是故意種痘,所以沒有在身上留下痕迹。」
「那是再好不過。」見弘曆沒有反對的意思,毓媞抿嘴笑道:「而且永璜那孩子又喜歡你這個姐姐,往日淘氣時,你勸一句他就聽話了。去那邊也不用做任何事,在屋裡陪著他就好,有什麼事都吩咐外面的人做。」
「是,奴才明白,奴才會盡心儘力的。」玹玗平淡地額首,可當視線在不經意間與弘曆相交時,心中不由的一震,那種深邃的眸光,說明她的盤算早被洞悉。
頭疼了好幾天的問題輕鬆解決,佩蘭一時高興,竟忘了避諱,直接問道:「可知你額娘當年的配方,晚些時候永璜還用得上呢。」
玹玗垂下眼瞼沒有回話,她額娘的東西,在抄家的時候全被清走,就連平日里寫的文字也一張不落,還好父母是老輩的旗人家庭,否則被扣上反清復明的罪名都有可能。
拉著毓媞說話的涴秀驀然回頭,眸中帶怒地瞪著佩蘭,毓媞也暗暗一嘆。
佩蘭驚覺自己失言,尷尬地低下頭,只是一瞬又堆著笑對毓媞說道:「額娘,玹玗姑娘是陪伴,雁兒又還要兩天才回來,只怕蘭叢軒人手不夠,沒個掌事的不行,不如從額娘宮裡派一個過去?」
毓媞聽出話中的意思,斂眸一笑,佩蘭果然精明,剛剛在弘曆面前失言,立刻就知道如何找補,「雖然只是兩天,可涴秀這性子,誰伺候得了她?」
「媳婦心裡倒是有個人選,只怕額娘離不開。」佩蘭莞爾一笑,「不如讓銀杏姑姑辛苦兩日,想來格格是會給她面子。」
玹玗側頭,果然是聰明人,難怪會得毓媞看重。
讓銀杏去蘭叢軒兩日,可不是伺候涴秀,而是對付那個常嬤嬤。
「只能如此了。」毓媞嘆笑,又向涴秀問道:「咱們的端慧郡主可滿意嗎?」
想著剛才銀杏在蘭叢軒教訓常嬤嬤的樣子,涴秀是樂意之至,立刻就點頭同意了。
「好了,讓玹玗丫頭回去準備一下,待會兒就去福祿齋。」弘曆淡淡開口,表情靜然看不出心思,只是眉頭有一絲輕蹙。
玹玗福身退下,涴秀也一起回去,佩蘭借口要幫忙,跟著兩人一起去蘭叢軒。
上房,毓媞屏退左右,讓人在門外守著,她和弘曆還有事情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