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吟清怨
紫禁城 咸福宮
籬萱獨坐佛旁,她不信這些泥塑,只是為了假扮一副虔誠的模樣,才好方便行事。十天前她去英華殿禮佛,沒想到茹逸會等在那,還告訴她一個難以置信的消息。
……
「為什麼還不離開?」遠遠就見茹逸坐在碑亭的石欄上,籬萱有些惱怒地問道:「你打算在宮裡待多久,不知道危險嗎?」
「出去後會被弘皙追殺,好像更危險些。」茹逸神情嚴肅,不想在這個問題上與她糾纏,直截了當的說道:「可知道,你的身份就快被雍正帝識破了。」
籬萱眼眸微眯,「你怎麼知道,莫非你動了手腳。」
「是有人動了手腳,但不是我,而是當今雍正皇帝。」茹逸清晰地冷聲說道:「你是不是在養心殿偷看了一封密函,還臨摹了一份讓人遞出去交給弘皙。」
「你從何處得知的?」籬萱一勾嘴角,唇邊逸出一抹嗜血的笑意。
三天前她接到弘皙的指使,準噶爾送來密函,可內容他無法看到,因之前和準噶爾曾有勾結,擔心對方為在議和上爭取最大利益而出賣他,所以讓她去查看。
軍機處已經謄抄了一份送去圍場,而原件就鎖在養心殿內,籬萱雖然很輕鬆的找到了東西,卻看不懂上面的文字,索性就整本偷走,回到咸福宮后臨摹了一份,才把原件送回。
但她非常確定,整個過程並未露出馬腳,除非茹逸一直在暗處監視。
「那封密函上是不是有很多粉塵?」茹逸握緊雙拳,嘆道:「知不知道,那些是天花結痂磨成,雍正帝要置宮中姦細於死地,還是這種殘忍手段。」
聞言,向來處變不驚的籬萱,也露出驚恐的表情,為了抓出一個姦細,就要讓整個紫禁城都陷入危機嗎?
轉念一想,兩位皇子跟著巡獵去了;有和親之用的端慧郡主也帶走了;目前最受雍正帝掛心的謙嬪和弘曕又在圓明園;弘曆的嫡福晉帶著兒子永璉去西山大覺寺祈福小住。
只要這些人無事,其他的也就不用在乎。
定了定神,籬萱淡然一笑,「我們都是天花的鬼門關轉過一圈回來的人,還會怕嗎?」
弘皙給每一個殺手都用過痘漿法,種痘成功又活下來的人皆對天花免疫,這種手段陰毒,可害不到她。
「那你身邊的奴才,幾率雖低也不能冒險。」茹逸提醒道:「你再想想,還有沒有接觸過什麼人?」
籬萱沉默了片刻,忽然睜大雙眼,低聲驚呼道:「不好,第二天永璜鑽到我宮裡玩,好像碰過許多地方,小孩子身體弱些,如果他染上了,我就真有可能暴露。」
殺手始終有著冷漠的本性,茹逸淡淡地說:「無論如何,找個人嫁禍出去,先除了雍正帝的疑心。」
「我會處理的。」籬萱想了想,還是追問道:「不過,你從哪知道這消息的?」
「八道灣,那邊什麼樣的人都有,聽說雍正帝身邊的陳公公在四處打探,哪有得天花的人,這難道還不值得懷疑。」之後,茹逸又聽了不少其他消息,才打算做出這個推測。
「為什麼要來提醒我?」她們是姐妹,也是敵對,看多了皇室之內的血親相殘,此刻的籬萱竟有一絲後悔,如果當初她的選擇不是入宮,而是放下執念逃走,她們兩姐妹或許都能得到簡單的幸福。
茹逸低眸輕笑,還用問嗎?
她們是一母同胞的至親,血脈相連,又經歷重重考驗,相互扶持才得九死一生,雖然註定敵對,但永遠都不是敵人。
「我要對付的只是會傷害弘晝的理親王,而不是我的親姐姐。」轉頭遙望正殿,茹逸輕聲卻又無比堅定地說道:「與棋盤上的棋子為敵,不如直接滅掉下棋者,一勞永逸。」
籬萱微微一怔,挪步上前,看著茹逸的側顏,輕嘆道:「我會護他,會幫他,是這盤棋里最重要的一子,只要有我在,他就不會輸。」
「是嗎?」茹逸低下頭,良久才側目笑道:「你在弘皙的棋盤上,可我卻不在弘晝的棋盤上,所以我不是棋子,不用和你正面為敵。」
這話好像是炫耀,卻讓籬萱的眸底透出無比欣慰的笑意,「如果哪天你想成為和親王身邊名正言順的女人,只要還是雍正朝,那就儘管告訴我,雖然我僅僅是個貴人位份,但真要辦此事也不難。」
茹逸超然一笑,視線瞄到遠處去而復返的侍婢,於是福了福身,「順貴人,民女告退。」
或許真的會有那麼一天,但她對而言並不值得開心,名分不是她要的,情感又是弘晝無法給予的,所以現在這樣很好,作為晝暖熏香的女主人,唯一且無人能取代的女主人。
……
那天之後,宮裡果真鬧起天花,一時間人心惶惶。
急促的敲門聲傳來,籬萱收斂了思緒,讓貼身侍婢進來回話。
「小主,福恩齋傳來消息。」婢女年紀尚幼,言語中透著惋惜,「李貴人昨夜尋短見,幸而發現的早,就回來了。」
「知道了,去吧。」籬萱點點頭,揮手讓婢女退下。
深深嘆了口氣,若真死了才一了百了。
雍正帝懷疑後宮,用此一招是必定要抓出個人來,論位分和恩寵,還有入宮的時間,只有李貴人羽昕與她相似,且羽昕喜歡小孩,常常帶永璜玩,所以是唯一的人選。
以羽昕的年紀,即便能病癒活下來,容貌也毀了,痘痕不可能消除。
在這片紅牆之中,女人最大的本錢就是那張臉,所以選擇死是最正確的做法。
又靜靜地坐了一會兒,籬萱再次喚婢女進來,幫她梳頭上妝,午膳后還得去齊妃的鐘粹宮,商量應對天花疫。
突如其來的事件,眾人都措手不及,裕妃更是誇張到躲在儲秀宮足不出門,幸而齊妃和熹妃冷靜淡定,才沒讓宮裡鬧出大亂子。
鍾粹宮內,曼君屏退左右,和毓媞坐在正殿說話。
「怎麼,這次該徹底死心了吧?」曼君小啜口茶,只言三分。「這就是我們的命運,當朝後宮早不是妃嬪之間的你死我活了。」
雍正帝這次的謀算,連蘇培盛都被蒙在鼓裡,只有陳福祿清楚全局。她們得知消息,都是在雍正帝到達圍場以後,蘇培盛才傳信回來,可應對已經來不及,只能招架。
「你那邊安排的如何?」毓媞沉著臉,雍正帝要她的命是遲早的事情,但她不甘心成為陪葬的附帶品。「承德行宮的那個舞姬,真有那麼大的魅力嗎?」
曼君抿嘴一笑,滿滿的嘲諷之味,「女人嘛,三分姿色,七分妖媚,再加上十足十的葯,有什麼是不能成的?」
其實她對千媚的信心,更多來自於弘皙。
品香樓乃京城第一大銷金窟,就連宮裡的太監去了,都會沉醉於那裡的軟玉溫香,何況是弘皙苦心安排在長春宮的人。
只可惜千媚出師不利,因為烏拉那拉氏被雍正帝冷落,而痛失機會。
「如此說來,皇上在外面停留越久,對我們的幫助越大。」毓媞冷聲哼笑。
問她是不是徹底死心,其實在她剛與曼君達成結盟后,的確曾一度動搖,可那僅有的心軟,在弘曕出生的那天,就被雍正帝無情的冷言完全抹殺。
「我們故意壓了七天,才把宮中鬧天花的消息送去圍場,這段時間夠要他命的了。」曼君心裡有著歹毒的笑,但臉上的神情卻是平淡無波。
紫禁城鬧天花,可承德行宮又是雍正帝避之惟恐不及之處,那最後的選擇就只有圓明園。
經過千媚和那些特效藥的折騰,身體萎靡不振,精神倦怠是必然的,這個時候圓明園的離霄道人,就是最好的求助之門。
「就是可憐永璜,小小年紀要受這樣的折磨。」毓媞心疼一嘆,又沉吟道:「但我怎麼都沒想到,羽昕會是弘皙的人。」
「這些都不重要,自然有皇帝去處理。」曼君並不打算解釋,而且弘皙的人對她只會有利,所以就讓毓媞誤會下去吧。「關鍵是永璜那孩子怎樣了,這幾天太醫都怎麼說?」
「險症不急,說發熱和出痘都較緩,應該不至於有生命危險。」永璜發病後,毓媞就讓人把他送到紫禁城外,弘曆的私第養病,又留了三位醫術精湛的老太醫照料。「只是敏芝那孩子弄得我頭疼,她身子弱,沒能力去照顧永璜,自己又舊病複發,我還得讓楊宇軒分神去為她診脈開方。」
曼君不禁搖頭一笑,這就是憐子之心,毓媞沒有自己生養過當然體會不到。「消息送到圍場,弘曆應該會趕回來,兒媳婦的事情就讓兒子去解決。」
毓媞無奈地嘆了口氣,敏芝這個兒媳婦她實在不喜歡,若真一病不起,也得個清靜。
紫禁城的氣氛詭異,圍場的氣氛更是古怪。
清晨,宮裡鬧天花的事件就傳遍營地各處,浣衣司的那些長舌婦個個暗自慶幸,還好跟著巡獵,不然碰到那些污穢的衣裳,都不知道會不會傳染。
得到消息,雍正帝的決定果然如齊妃所猜,拔營返京但不回宮,而是去圓明園暫避疫情。
「格格,御前蘇公公剛才傳下話來,讓我們趕緊收拾準備,明日回京。」雁兒打簾進來,就忙著往箱籠里裝東西。
「這麼趕,來得及嗎?」玹玗心中暗忖,莫非雍正帝就是在等天花的消息。
「皇上和我們先走,去圓明園。」雁兒一邊忙碌,一邊說道:「聽說明日會從承德調兵護送皇上和我們回去,至於浣衣司和御膳房的那些人,兩日後動身,直接返回宮中。」
玹玗靜靜地聽著,幫著雁兒整理東西。
「四哥呢?永璜病了,他也不回宮中嗎?」涴秀不屑地笑了笑,皇孫病重,作為皇爺爺居然要遠遠躲開。
「四阿哥和五阿哥已經走了。」雁兒停了停,猜測地說道:「我剛才回來的時候,見兩位阿哥臉色凝重的騎馬出營,應該是提前回京吧。」
「雖然我不喜歡芝嫂子,但永璜那個死孩子……呸、呸、呸……」涴秀連聲啐道:「我怎麼也成烏鴉嘴了……其實永璜挺可愛的,總纏著我們陪她玩,真是擔心……」
「格格,大公子吉人自有天相。」聞言,雁兒安慰道:「而且,宮中太醫醫術高明,大公子一定會病癒的。」
玹玗仍然沉默不言,但想到永璜也不免憂心,那孩子鬼靈精得可愛,前段時間總喜歡溜到蘭叢軒玩,每次見到她都是一張甜甜的笑臉,還一口一聲「漂亮姐姐」的喊著,常常將她心中的陰霾一掃而空。
涴秀沉默了半晌,突然從榻上跳起來,對玹玗說道:「走,我們去追四哥,一起回宮。」
「啊?」玹玗還沒來得及反應,已經被涴秀拉著往外跑去。
雁兒跟著追了出去,驚慌地勸道:「格格,你這樣跑了,奴才怎麼向皇上交代啊?」
「實話實說啊!」涴秀跳上白蹄騅,又轉頭向玹玗問道:「敢和我一起冒險嗎?」
「皇上允許我和格格在營地附近騎馬……」玹玗斂眸一笑,對雁兒說道:「等我們出營,你就去御前回話,說格格在營外遇上急著返京的四阿哥,因為擔心大公子的病況,所以跟著四阿哥回京了,至於我嘛……當然是跟著格格走的……」
「能行得通嗎?」雁兒苦著臉,擔心自己會小命不保。
「行得通,不過要換我去說。」謨雲笑著從草垛後面顯身,對涴秀和玹玗說道:「兩位姑娘快走吧,否則就追不上了。」
涴秀和玹玗對望一眼,又沖著謨雲笑了笑,對他倒是有了幾分欣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