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畫屏星
天幕有著璀璨的繁星點綴,那些遙遠的微光淡雅幽靜,這就是草原的夜,沒有世俗的喧囂,耳邊只剩風帶來的自然樂章。
騎在馬背上,仰望亘古星空,直到夜風越來越寒。
沉默著對視許久,玹玗彷彿找回了與弘曆初見時的感覺,沒有身份帶來的壓力,只是莫名其妙的被他吸引著,心裡有一股神秘的情愫在滋生。
忽然,遠處的高樹上冒出幾個黑影,手中弓箭無聲無息的瞄準弘曆,風中混入細微的震蕩聲,兩隻離弦之箭劃破夜空。
「四阿哥小心。」玹玗本能的飛撲向弘曆,兩人重重的跌落在地。
記得,以前父親跟他講過,遇到這樣敵暗我明的情況,繼續騎在馬背上並不明智,想策馬逃走也得確定樹林中究竟有多少暗樁,馬未必能逃得過背後的箭。
反身將她護在身下,弘曆小聲問道:「有沒有傷到?」
環顧靜謐的四周,卻不見敵人的身影,但那兩隻箭明顯是要至他於死地。
該死!他怎麼忽略了如此嚴重的問題,弘皙會抓住每一個能殺他的機會,出遊巡獵的人中難保不會有弘皙的手下,只要等他落單,就是下手的時機。
這段時間太過安穩,讓他警惕感下降,應該在天黑之前離開樹林的。
又有兩隻箭射來,直直插入他們身邊的草地,對方來人應該不多。
他們趴著不動只能躲一時,絕非脫身之策,還得防著對方亂箭攻擊,必須要有個果斷的法子。
「四阿哥,你懂聽聲辨位嗎?」那些人既然躲在樹上,就不可能敏捷的移動位置,玹玗聽父親說過,箭術超群的射手能通過破空之聲辨別敵人所在。
「不許你冒險。」他會,但是不能讓她當誘餌。
玹玗輕聲一笑,不容反駁地說道:「我不想死在這裡,但四周究竟潛伏了多少敵人,我們都不清楚,肯賭才有生機。」
抓起一顆石子擊向弘曆的步雲騎,馬受驚而奔,迅速有一隻箭朝著馬的方向射去,如果對方真是弘皙的人,他們的第一判斷就是弘曆會躲在馬腹下衝出樹林。
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玹玗起身用另一顆石子擊偏那隻射向步雲騎的箭,與此同時弘曆的第一箭逆向而去,隨即聽到有人應聲墜落,
而她的動作當然引起另一個暗伏者的注意,因為閃躲不及,手臂被飛箭劃破。
相對的,那個暴露位置的黑衣人,也倒在弘曆的箭下。
樹林中又恢復了平靜,過來只有兩個人。
「你一個小姑娘,究竟想給自己身上弄多少條傷痕。」看著她衣袖上的血痕,弘曆不由得皺緊眉頭,憤怒的語氣中充滿心疼。
「沒事,只是小擦傷罷了。」玹玗無所謂地笑了笑,眸底卻閃過一絲驚慌,因為他的關心而不知該如何面對。「不過去瞧瞧嗎?究竟是什麼人敢對……阿哥下手。」
弘曆眉頭皺得更緊,取出手絹為她暫時包紮,她的反應真不像是個小姑娘,冷靜得跟那些從小培養的殺手差不多,忍不住再次自問,究竟是怎樣的母親會這樣對待自己的女兒。
深深談了口氣,借著微弱的月光,向不遠處的樹下走去。
仔細查看了兩個黑衣人的屍體,長相看著面生,也沒有什麼特點,只是腰間都掛著一塊木牌,上面又是刻著茶花。
弘曆的臉上並無太多驚訝,就算他們身上沒有標誌,無時無刻想取他性命的人,也只可能是為了皇位已經走火入魔的弘皙。
玹玗知道不該多嘴,卻還是忍不住問道:「是去年的那些人嗎?」
「窮追不捨,賊心不死。」弘曆沒有給出明確的答案,只是冷然一笑。「走吧,趕緊回去。」
這時,烏雲閉月,林中一片黑暗。
或許沒有留心,所以他們沒按原路線返回,倒霉的事情就這樣發生了。
忽然間,玹玗腳下踩空,整個人向左偏倒,倏地往下墜落。聽到她的驚呼聲,弘曆忙回頭伸手撈她,可腳邊的泥土一松,救人不成,反是跟著摔落深坑。
只覺得一陣頭暈眼花,等她悠然清醒時,發現好像是跌入一個深坑,弘曆用身子護著她,被當成墊子壓在下面。
「難道這陷阱也是那些殺手挖的。」玹玗趕緊站起來,抬頭向上望去,慶幸地說道:「還好不算深。」
「應該是盜獵的民戶所挖,這兩年皇阿瑪很少出來狩獵,圍場也就疏於看守。」弘曆用手肘支起身,伸手從腿下取出一個石塊,摔下來的時候玹玗落在他腿上,他卻拜這玩意所賜,傷到了腳踝。「你能自己上去嗎?」
「……爺……都是我連累你了……」玹玗拚命忍著,但淚水還是從眼眶溢出,「會不會很痛,嚴重嗎?」
「沒關係,這點傷不礙事。」弘曆嘴角微揚,心裡的愉悅足夠讓他忽略腳上的疼痛,「自己手臂見血都不哭,這會兒掉什麼眼淚。」
「現在怎麼辦,我們要怎麼上去?」雖然功夫底子,但這個陷阱少說也有六尺深,沒有飛爪百練索她上不去。
「說笑而已,既然出現了刺客,讓你獨自回營地找人,我也不放心。」這會兒他的步雲騎應該已經回到營地,那匹馬通靈性會給弘晝引路,於是安慰她道:「五爺會找到我們。」
「哦。」玹玗點點頭,反正陷阱不是刺客挖的,就暫時不會有危險,只是天氣越來越冷,讓她不禁有些瑟縮。
見她環抱著雙肩,弘曆招手說道:「過來,夜裡很冷,別凍壞了。」
玹玗有些遲疑,之前也有被他攬入懷中過,可這種相護依偎取暖,卻讓她心中萌生一種奇怪的感覺,猶豫了許久才怯生生,輕聲說了句:「謝謝爺。」
她在輕顫,不是因為寒冷,而是害怕會依戀上這種感覺。
涴秀提醒過她,抓不住的東西就不要妄想,弘曆給她的這份疼愛,終究會失去,但此刻她卻貪心的做出決定,既是要費盡心思的去編織謊言,她也要盡量留住這份親情。
弘曆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問道:「你幾歲開始學武?」
聽到這個問題,她好不容易放鬆的身體猛地僵硬,眼神一黯,「四歲。」
「四歲?」弘曆喃喃重複,這個答案使他的心一揪,就算是男孩子,就算不是親生,也不應該如此對待,那個曾讓他覺得溫暖的赫哲姑姑,原來也有這樣鐵石冰冷的一面。
看著他陰鬱的神情,玹玗猜不透他心中所想,知道會引來懷疑,卻不後悔說了實話。
沉默,兩人之間只剩沉默,彷彿空氣都被這種沉默凝結。
就在這個時候,地面上傳來弘晝和涴秀的聲音,除了喊著他們的名字,還不忘鬥嘴。
「還是五爺找到涴秀姐姐了。」玹玗這話當然不是表面意思那麼簡單,是在暗示「緣分」兩個字。
「嗯。」弘曆微微勾起嘴角,直到笑意滿眼。
這丫頭還不知道,他根本沒去找涴秀,直接就來尋她。
順著玹玗高聲的呼喊,弘晝和涴秀來到陷阱旁邊,朝下探頭望了望,頓時大笑起來。
「別幸災樂禍,小心他朝君體也相同。」弘曆淡淡的警告。
「玹玗,你沒摔傷吧?」把弘晝往旁邊一推,涴秀白了他一眼,說:「還不快找繩子去。」
「我沒事,可是……四爺腳踝傷了。」玹玗一臉苦澀,等回到營地,傳太醫診治后,雍正帝肯定會過問,那時候該怎麼編謊呢。
「就這麼個小坑也能傷到自己,四哥,你得好好練功啦。」弘晝忍不住笑道:「不過幸好這坑裡沒有弄什麼木樁,不然你們倆真是要求神拜佛。」
「你懂什麼!」涴秀嘲笑道:「剝離手藝細緻的完整獸皮,能賣到很好的價錢,所以真正有本事靠打獵為生的人,能活捉就不會把它們亂箭射死,然後在精準的位置放血,這樣就能得到一塊完整沒有傷口的獸皮。不像你們這些阿哥,是個野獸就恨不得把它們射成刺蝟。」
「你怎麼知道?」弘晝訕訕地說:「你堂堂蒙古格格,又不需要靠打獵為生,編得還真有模有樣。」
「我知道啦!」涴秀不滿得使勁推了他一下,卻不想就此作實了弘曆剛才的話。
這個陷阱應該是冬日裡,獵戶偷偷進入圍場所挖,開春后的幾場潤雨,讓陷阱周圍的泥土變松,邊緣處很容易塌陷。
可掉下去的並不止弘晝一人,涴秀拍掉身上的土,火冒三丈地嚷嚷道:「你拉我幹什麼啊!現在好啦,咱們四個都在坑裡了,怎麼出去啊?」
「你不推我,我能掉下來嗎!」弘晝起身蹦躂了兩下,還好他沒受傷,才涼涼地說道:「如果不是你擅自跑出營地,會出這麼多事嗎?」
「那現在要怎麼上去吧?」涴秀嘟著嘴朝他大喊。
弘晝觀察了許久,得出一個結論,「這個坑空間夠大,又這麼深,應該是用來獵熊的。」
「廢話!」揉著摔疼的大腿,涴秀從背後狠狠地踹了他一腳,「趴下啦!我踩你的肩上去,然後回營地找人。」
弘曆和玹玗本來沒有理會他們的爭執,直到涴秀有這個想法,才異口同聲的反對。
詳細講述了剛才遭遇刺客的事件,弘皙既然安插姦細在春搜的隊伍里,就絕不可能只有兩個,營地中說不定還有其他耳目。而且這次來的人,都是隱遁的高手,連他都沒有察覺,是何時被跟上的。那兩個刺客死在這暫時無人知道,回去后要先清點各處有沒有失蹤人員,還要暗查失蹤者的關係往來,才能把那些黑手一網打盡。
所以,不能讓涴秀貿然行事。
玹玗心思細膩,倒是可以讓她陪著涴秀一起回營,可敵人隱藏暗處,萬一回營的途中遇上危險呢?
關心則亂,也就變得綁手綁腳,無法做出果斷洒脫的決定。
弘晝試了好幾次,但陷阱四壁的泥土較軟,無法借力跳出去,最後說了一個讓人佩服得五體投地的想法,「要不就挖坑吧。」
泥壁不太硬,倒是可以挖出個斜道,就能把弘曆一起扶出去。
當然他的提議只是閑磕牙開玩笑,這麼深的陷阱,又沒有工具在手,得挖到何時。
「埋自己啊?我們可不想奉陪。」涴秀一手托著下巴,另一隻手把腰間的匕首遞給他,「五爺,可真是聰明絕頂,咱們可就只有這玩意,你打算挖到明年啊。」
「不然怎樣,你們兩個丫頭的肩膀讓我踩嗎?」弘晝沖道。
「想得美!」涴秀惡狠狠地等著他。
「那就等謨雲找來。」弘晝自在的往地上一坐,順便查看弘曆腳踝的傷。「剛才謨雲看著玹玗丫頭騎馬出營,不放心也就追出來,剛才我騎著你的步雲騎過來時,還和涴秀遇到他,但我沒提到你,只說來找玹玗,他知道我們朝這個方向走。」
「對哦,我怎麼把那小子忘了。」涴秀點點頭,覺得謨雲年紀雖小,但看起來挺靠譜。
「那好,先等等他。」弘曆淡然笑道:「不然,我勉強也能把五爺送出去。」
這對歡喜冤家又爭執許久,才漸漸安寧,玹玗坐在弘曆身邊,笑而不語。
弘晝解下腰間的酒囊,讓玹玗和涴秀都喝一點,夜裡溫度低,喝點酒能禦寒。
趁兩個姑娘不注意,他貼在弘曆耳邊,極小聲地說道:「你腳踝沒那麼嚴重,故意拖延回營時間,有什麼盤算?」
「就知道瞞不過你。」弘曆高深莫測地勾起嘴角。
既然有殺手混入春搜的隊伍里,他入夜未歸定能引起對方的注意,李懷玉跟在他身邊多年,向來聰明伶俐,會暗中觀察營中的動靜。
以守為攻,觀察仔細,謀定而後動,才是取勝的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