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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8章 境隨心

  蘭叢軒前院。


  六個粗使的奴才一字排開,李懷玉從左到右,向每人扔了一塊二兩重的碎銀子。


  「今兒都看到什麼啦?」只見他背著手,邁著小方步,逐一走過他們面前,一副大總管訓話的樣子。


  「什麼都沒看到。」六個人異口同聲的回答,手上的二兩銀子,可比他們一年的俸祿都多,絕對值得讓他們選擇性眼瞎。


  「那今晚都有什麼人來過啊?」李懷玉繼續裝模作樣的問。


  「沒人來過。」他們的答案簡潔正確。


  這時,弘曆緩緩從後面走出來,眨眼功夫前還耀武揚威的李懷玉瞬間變臉,堆著諂媚的笑容鼠竄過去,「主子,辦妥了。」


  淡淡地掃了李懷玉一眼,拜高踩低,標準的佞臣模樣,還好是心眼不壞,又讀書不多。


  「去查一下,郭絡羅家的宅子落在誰手上,買下來,無論多少錢。」弘曆停頓了片刻,繼續說道:「還有,查查郭絡羅府以前都有什麼人,現在何處,只要還活著就都給我找出來。」


  出蘭叢軒左轉,有道小門通往東筒子夾道,弘晝正掛著一臉不懷好意的笑堵在門口。


  「五爺在研究這片宮牆的高低嗎?」下午翻牆逃出蘭叢軒的事,弘曆已經聽說了。


  「哪個亂嚼舌根,逮出來非狠狠扁一頓。」弘晝表情一僵,低聲咒罵了一句,才指著李懷玉說道:「你以為這小子真把差事辦妥啦!這蘭叢軒外面可有好幾條景仁宮的眼線,剛剛我讓侍衛把他們都清了,明日直接送庄屯。」


  的確,毓媞怎會放心讓涴秀獨自居住,恐怕白天晚上都是不同的人躲在暗處,再過兩天雍正帝指派的教導嬤嬤住進去后,有些問題就更麻煩了。


  「五爺辛苦了。」弘曆一勾嘴角,斜睨著弘晝笑道:「就勞煩你再看看,白天又是哪些人,一併清理掉吧。」


  「我今晚只是順便。」弘晝瞪大了雙眼,報怨道:「真當我閑得沒事幹啊!」


  弘曆眸中的笑意加深,意味深長地說:「再忙,這件事你也要做。」


  「為什麼是我來做?」弘曆那一抹神秘的笑意,讓他更為詫異。


  李懷玉眼珠子一轉,湊到弘晝身邊,嬉皮笑著,代他主子說出了理由,「清理了那些人,五阿哥以後來往蘭叢軒也會方便很多,不用每次都飛檐走壁啊。」


  「你小子找死,真是越來越沒規矩。」弘晝猛然抬腳,玩笑得把李懷玉踹到一邊,轉頭對弘曆說道:「去御藥房那邊坐會兒。」


  「想說什麼?」弘曆直截了當的問,這個時候守在蘭叢軒外,涴秀又不在,就只有可能是來找他。


  「知道今天來給玹玗診治的太醫是誰嗎?」弘晝不想拐彎抹角,可他的懷疑事關重大,沒有證據不能隨便給人扣罪名,何況還是殺頭之罪。


  「年希堯。」弘曆淡然回答,「當年他情系赫哲姑姑,所以很正常。」


  私心讓他說了這句自欺欺人的謊言,年希堯如此眷顧玹玗,背後的目的絕不簡單。但就如剛才的承諾,只要玹玗安好,任何事情都不重要。


  紫禁城,他成長在一個沒有親情的世界,冷眼看著雍正帝怎麼對待親兄弟,「皇阿瑪」這三個對他而言只是君權,沒有半點溫馨。


  臣子,皇室之中只有臣,沒有子。


  他的父親是個需要小心謹慎奉承的皇帝,言行稍有不慎,就可能會命喪黃泉,三哥弘時就是最好的例子。


  所以在雍正帝面前,他從來不是真正的自我,每說一句話,每做一件事,都要謹慎思量,再三考慮才能作出決定,十有八九都與本心相違。


  這樣的日子很累,他走啊就想擺脫了,但在天下人眼裡,他是雍正帝的兒子,百善孝為先,他不能走父親的舊路,再辛苦疲憊都只能壓抑著。


  爵位和財富不能代表父愛,他不曾擁有過,也從未期盼過。


  至於母愛?


  在最初的十年裡,熹妃的真心對待,是出於同病相憐,更有可能是因為孤獨寂寞,才想尋找一個心靈慰藉,所以他有幸成為這位深閨寂寞人的精神寄託。


  可時移世易,這種薄弱的親情,被紫禁城內的現實和殘忍漸漸消融。


  無論曾今有幾分真摯,在住進景仁宮,手掌六宮大權的熹妃眼裡,他已經成了籌碼,鈕祜祿家族翻身的最大希望,保住熹妃地位的重要棋子。


  在這個冰冷的世界里,赫哲姑姑是唯一肯以命相護的人,原以為那是奴才對主子盡忠的本能,直到無意間聽見赫哲·谷兒和一個小宮女的對話。


  ……


  「姑姑,還好暗箭上無毒,要不然就把命搭上了,眼看著就快到離宮之期,還是少過問些事情,反正德妃娘娘已經許諾放你,就得更小心些啊。」幫谷兒換藥的小宮女,沒完的嘮叨著。「他不過是個皇孫,據說出身還不好,連雍親王的嫡福晉都不待見他呢。」


  「我們是奴才,對主子盡忠是應該的。」谷兒深深一嘆,說出了心底的話:「其實皇家的孩子,比我們這些做奴才的更可憐,從出生的那天起,不見得能承襲富貴,卻註定要面對爭鬥,隨時都可能死得不明不必。我們在宮裡雖然苦,但日子總有個盼頭,可他們卻沒有,永遠身處權利的旋窩,得不到片刻平靜。」


  「姑姑是在同情弘曆公子?」


  「是憐惜,我們以後也會有自己的孩子,想想如果是我的女兒,一定不會讓他陷入這片紅牆。」谷兒無奈地笑道:「公子才十歲,就要面對皇位之爭,看著讓人心疼,不忍他受傷。」


  ……


  原來,在赫哲姑姑眼裡,他不是皇孫,不是主子,只是個讓人心疼的孩子。


  那一刻,心中升起的溫暖一直支持他到今天,至少他得到的感情還有單純簡單的,沒有權利紛爭,沒有名利追逐,只是由心而發的母愛。


  所以,他可以放任玹玗做任何事。


  弘晝的房間內,兩兄弟燙了一壺酒,李懷玉又準備了熱騰的八寶元宵。


  北方的元宵,南方的湯圓,做法不同,性質一樣。


  湯圓諧音「團圓」,所以元宵佳節吃湯圓,是象徵全家團圓,整年都能和睦相處。


  可在那色彩繽紛的元宵夜花燈下,有多少人團圓的期盼,卻最終落空。


  城南一間綉庄。


  「妘娘,外面那麼熱鬧,怎麼也不帶女兒出去逛逛,還忙著開店。」茹逸笑盈盈地走進店內,這裡曾是她離開品香樓后的第一個居所。


  「茹逸姑娘快裡面坐。」妘娘忙叫女兒放下手中的綉活,先斟杯茶出來。「你到了這裡可別見外,還跟以前一樣才好。」


  「好。」茹逸淺淺一笑,拿去旁邊綉到一半的絲帕,贊道:「玥兒的綉工越發好細緻,再過兩年就能趕上宮裡的活計了,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天賦是掩蓋不了的。」


  「她哪有什麼天賦,日日逼著她學,逼著她練,也只能綉成這個樣子。」顯然妘娘對女兒的綉工並不滿意,也不知怎麼的,就失口說道:「要說天賦,還是玹……」


  還好玹玗的名字只說了一半,她立刻反應過來,這話不該提。


  可端著茶出來的煕玥還是聽到了,嘟嘴說道:「我的確不如玗兒聰明,她都不用娘親教,只要站在一旁看一遍,就懂得該如何綉,可惜好久都沒有她的消息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打聽到她在宮裡的情況,有沒有被人欺負。」


  這柔軟的話語中不帶半點嫉妒,而是藏著深深的遺憾,和濃濃的思念。


  「別胡說,回房間繡花去。」妘娘尷尬一笑,將綉籃塞到女兒,小聲囑咐道:「玗兒的事情,不能隨便亂說。」


  茹逸的眸底掠過一絲疑色,她似乎聽到了玹玗的名字,莫非這對母女和郭絡羅府有關?

  當初她把綉庄盤出去,只是生意上的往來,也無需去查人背景,何況是孤兒寡母,看著又挺可憐的,她就更沒有多想。


  「怎麼過年過節還在做生意,也不留個休息的日子。」茹逸將話題扯開,如果直接追問,妘娘未必肯說實話,還是才去迂迴手法比較好。


  「年節里生意才特別好做。」妘娘收斂心神,坐到旁邊的椅子上,視線移向門外。「今夜花燈會,有不少年輕姑娘出來逛,那就趁機會多賺幾個錢。」


  綉庄又不是綉品店,都是接單幹活,如此借口有些牽強。


  「怎麼,是生意不好嗎?」茹逸關切地問道:「我記得之前留了些舊客給你,他們都很滿意你的綉品啊。」


  「生意還好,只是最近需要花筆錢……」妘娘猶豫著要不要說實話,但她聽說茹逸是當朝五阿哥的外室,怕把事情說出來了反而招禍。


  話到嘴邊,只差一個適當的引導,茹逸眸光流轉,語重心長地說道:「妘娘,你別怪我多事,剛才聽到玥兒說的話,你是想打聽宮裡的人吧?」


  「……是。」妘娘目光閃爍,謊稱道:「有個親戚在宮裡當差,好久沒有消息了,所以想託人打聽看看。」


  果然,茹逸在心中一笑,看來要打聽的人就是玹玗,能被人惦記是好事,尤其是在今非昔比的落魄時候,這個忙她樂意相幫。


  「銀子別亂花,宮裡的太監裝模作樣的太多,只拿錢不辦事的也不少。你想打聽宮中侍婢,也得找對人,必須是內務府當差的,最好是在會計司。」茹逸故意蹙眉,好像事情有些為難,沉思了片刻,說道:「對了,我認識以為內務府的採辦,他的父親曾是內務府總管,這人在宮中有些人面,雖然不在會計司任職,但打聽個人還是小事。」


  「那感情好,可是得準備多少紅包啊?」妘娘的心不由得一沉,這樣算是大人物,孝敬可不能隨便應付,只是她這綉庄剛好能維持生計,除非動用存給玹玗的那筆銀子。


  「我介紹的人還敢收你的錢嗎?」茹逸輕笑出聲,也不問妘娘要打聽的是誰,只說道:「再過兩個月他大女兒出嫁,但喜帳和錦被都沒準備好,他夫人挑剔,之前送去的都看不上眼。我想著你的綉工能比上用品,不如借這個由頭,幫你牽個線,若能置辦出他們滿意的嫁妝,查個人還不就是一句話的事情。」


  聞言,妘娘便是千恩萬謝,「那就麻煩姑娘,以後有什麼事儘管吩咐。」


  「這事什麼話。」茹逸搖頭一笑,「對我而言就是閑話一句,這親人在宮中當差,免不了擔心。你先打聽著,若以後還有什麼地方需要幫忙,再告訴我。」


  妘娘又是一陣感謝,並挽留茹逸吃了宵夜,雖然不是什麼好東西,只是些親手包的湯圓。


  離開綉庄,茹逸來到彩雲天戲園,雲織已經等候在那多時。


  「真的決定要去?」


  「團圓夜嘛,我也想念親人了,想去看看她。」


  雲織不解地問道:「不打算告訴他?」


  紫禁城,那才是真正安全的地方,弘皙做夢都想不到,她會有如此冒險的舉動。而弘晝也必須瞞著,她隨彩雲天去昇平署,偽裝成琴師混在一班女戲中,就能進入內宮見到她姐姐。


  為什麼要這樣做?直到此刻她都沒明白。


  或者是去救人,或者是去宣戰,亦或者是去自尋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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