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孽海深
快到四更天,和銀杏說了一夜的話,毓媞好不容易合上眼睡了會兒,卻被門外一陣嘈雜聲攪得又不得安寧。
毓媞坐起身子,微微掀起幔帳,神色困惑地朝次間望了望,才將視線移到床邊上夜的小宮婢身上,這丫頭倒是好睡,那麼大的動靜聲響,連她都驚醒了,可這丫頭竟挺屍一般還熟睡著,若不是母家送進宮的包衣奴才,如此德行哪有機會在屋裡伺候。
「銀杏,外頭怎麼回事?」毓媞皺起眉頭,對窗外高聲問道:「大半夜是誰在吵鬧?」
這一聲,小宮婢秋葒才驚醒,也知自己懶怠罪過,忙過來撩起帳幔,扶毓媞下床。
淡淡地瞥了秋葒一眼,嫌棄的冷聲說道:「去把銀杏叫來。」
秋葒正要往外去,卻見銀杏手執燈燭緩步進來,「銀杏姑姑,娘娘喚你呢。」
「聽到了。」銀杏沒好氣地一瞪眼,雖然秋葒是毓媞母家的家生奴才,原本身份要高別人一等,但見其如此不醒世,她也少不得教訓幾句,「讓你來娘娘屋內上夜,你倒是呼呼大睡,我人都已經進來了,還用得著你高聲大氣的喊嗎!」
說完,便將秋葒打發到外面,讓她去準備漱口的香鹽和沐浴的香湯,這會兒已經是寅正二刻,卯正一刻時御駕就要出發往圓明園去。
「這自己家的奴才,雖然能放心,但怎麼都用不順心。」毓媞搖頭一嘆,之前秋菱、秋月還好些,但她的葯被人動手腳之事還沒弄明白,這兩個是斷然不能放在房中。
銀杏將室內的燈燭挨個點亮,輕聲一笑道:「那以後還是讓我留下來上夜吧。」
「白天有那麼多事情要你打點,夜裡還能不讓你睡個好覺嗎。」毓媞無奈的搖了搖頭,喝了一口溫水,才又問道:「剛才可是涴秀在鬧,我聽著動靜像是她那邊傳過來的,出了什麼事?」
「格格不想去圓明園,所以正發脾氣呢。有小丫頭勸了兩句,一時火大就砸起東西來。」見有奴才抬了浴盆進來,銀杏便暫時把話咽了回去。長身出去,先吩咐人將浴盆放在西次間,又設了錦繡屏風,點了醒腦的熏香,親手沏了菊花人蔘茶,才回到西梢間繼續剛才的話。「娘娘有所不知,因格格把雁兒派到御藥房去照顧玹玗,我只好暫時提了鶯兒貼身伺候格格,可那丫頭不醒世,總惹格格不高興。」
「我記得那雁兒也不怎麼伶俐,倒是鶯兒好像還機靈些。」想到涴秀的性子,毓媞就更覺頭疼。
在宮裡有她護著還好,但日後出嫁可怎麼得了,雍正帝讓她暫緩涴秀婚事,看來是想親自指婚。目前朝中官員家的子孫里,有不少都在適合婚配的年紀,雍正帝究竟會把涴秀指到哪一家,毓媞至今還沒猜出頭緒。
「那雁兒笨拙些,卻是個品性純良之輩,有時候被格格欺負了,也就是自己躲到一邊偷偷抹眼淚,過了還是全心全意的伺候格格。」銀杏重重地嘆了口氣,故意說道:「可鶯兒就不同了,是聰明機靈,但鬼心眼太多,仗著自己是家生奴才,其母又是伺候老夫人的,自覺是有頭有臉的出生,有時候對格格難免陰陽怪氣,還要常常說些指教的言論。」
「母家的這些奴才,沒點身份的不好鉗制,我用著不放心。我額娘房裡出來的這些,又一副奴大欺主的德行,我那毓妍妹妹因為是庶出,在母家時也沒少受這些奴才的言三語四。」毓媞喝了幾口菊花人蔘茶,把頭靠在浴盆邊,閉目嘆道:「有個新人進來把鶯兒換走也好,只是不知道玹玗那孩子的情況如何,可有好些了?」
「就是因為玹玗有了起色,格格才不想去圓明園。」銀杏一邊幫毓媞按摩著雙肩,一邊低柔地說道:「娘娘,依我看,也就兩天時間,不如就留格格在宮裡吧。」
「也好。」毓媞想了想,突然露出一個淺笑:「把秋菱、秋月、秋葒、還有鶯兒都留下,讓他們照顧格格。這幾個奴才的父母,在我母家都是混出頭臉的,如今她們又沒什麼大錯,我若親自懲教,怕會傷了老輩的顏面。不如留在宮裡,讓她們去碰碰涴秀的釘子,皇上親封的端慧郡主,拿奴才瀉火撒氣,打也就打了,算是殺雞儆猴。」
而在她心裡,還有一點是沒說出來的。
這些奴才受了涴秀的氣,對主子是不敢發泄,但以後對玹玗可就是另外一番景象。
她們若見涴秀偏疼玹玗,定會虎視眈眈的盯著,就算明面上不敢找茬,卻會在暗裡監視玹玗的一舉一動,但凡有點細小動作,都會報道毓媞跟前,定會比銀杏更靠得住些。
「娘娘好心思,這樣一來既能磨磨她們的性子,又不得罪母家的老夫人。」銀杏心念一轉,算了算時辰,還有兩刻鐘的鬆動,於是笑著問道:「娘娘,昨夜我整理庫房的時候,見還存著好幾顆老山參,不過都是七八年前的,和現在那些命婦孝敬的千年人蔘沒得比。所以我想著,不如拿來賜給玹玗,對奴才而言這可是天大的恩典,也讓她記得娘娘的好。」
毓媞那些深沉計謀,涉及到前朝大事的爭鬥,她是不懂,也沒那個本事去懂。但是奴才之間的勾心鬥角,宮中女人心思的小算計,她還是有數的。
在玹玗的問題上,毓媞對她不放心,所以才施這種小計,讓那些本家奴才都成為盯著玹玗的眼線,如果真的出了事,就是她有心相護,都無能為力。
「想法不錯,就按你的意思去做。」毓媞並未太在意銀杏的思踱,憶起當年穀兒對她也算有大恩,於是索性好人做到底。「你再從庫里取些燕窩、阿膠,一併就送過去吧。」
這一吩咐正好是銀杏所盼,卻又不能表現的太過明顯,只是淡淡一笑,「奴才先伺候娘娘沐浴,待會過去也不遲,就是送個東西,用不了多少時間。」
那燕窩、阿膠都是滋陰補氣養血的上等藥材,雖然珍貴但也易得,何況還有掌管著內務府的年希堯照顧玹玗,便是再稀奇的東西也是他的一句話。
讓毓媞賜葯,只是為了能正大光明的在臨行前,把該說的話都遞出去。
銀杏借口臨行在即,也就不讓人跟著,獨自捧著藥材往御藥房尋李貴寶。
放下了東西,看著時刻滴漏,細說了毓媞的盤算,又匆匆忙忙瞧了玹玗一眼,大概問了情況,又告訴雁兒,涴秀不去圓明園,讓她今晚會景仁宮上夜。
說道玹玗,從霂颻發引之日起,她就不再頑固,雖然意識還不清醒,但願意吃藥了,也肯讓人喂她些流質食物,只是手中突然多出的荷包緊握不放。
看到如此變化,最開心的莫過於瑞喜和雁兒,衣不解帶的守了十多天,總算看到氣色了。
銀杏剛走,年希堯就到了,近兩天見玹玗的氣色日漸變好,他總算放下了心中大石。
「年大人好。」雁兒剛與銀杏說完話,被屋裡的身影嚇了一條,看清楚是年希堯后,才慌慌忙忙的請安。
「我讓瑞喜煎藥去了。」這段日子他出入此處頻繁,對待奴才也算寬厚,可雁兒每次見到他都是一副驚恐樣。「今天的情況如何,我剛才聽她含糊低語,像是在說些什麼?」
「今早會喊口渴、也想吃東西,可還沒有完全清醒。」雁兒結結巴巴地回答。
其實這兩天,玹玗一直在喃喃夢囈,模糊不清的總說著什麼報仇之類的話。因此雁兒和瑞喜格外擔心,兩人輪流守在屋裡,時時刻刻不敢離開,就怕被別人聽了去。
而年希堯在她看來,雖然對玹玗很好,可他究竟知道多少,是不是玹玗和瑞喜的自己人,一時之間也看不透。
「就只是這樣嗎?」年希堯眉頭深蹙,目光凌厲的瞪著雁兒,故意朝她逼近了一步。「說,你這兩天都聽到了些什麼?」
這冷聲逼問讓雁兒膽顫心寒,面如土色的低下頭,咬著嘴唇不敢回答。
「本官在問你話,她都說了些什麼,你都聽到了些什麼!」年希堯的聲音變得更冷。
雁兒微微抬頭,卻被那凜然的眼神嚇得雙腿打顫,不知不覺地往後退了幾步。
見她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年希堯臉上森冷的表情漸漸褪去,還算滿意的點了點頭,「你是熹妃娘娘宮裡的人,對吧?」
「是,奴才是伺候涴秀格格的。」雁兒魂不附體地吞咽了一下,因他的語氣突然變得柔和,所以不解地抬起眼眸。
突然,身後傳來的一個聲音,讓她倏地回頭。
「年大人已經試探了,應該知道雁兒信得過吧。」瑞喜從外面進來,手上空空的,顯然不是去熬藥。「傅海視她為親妹妹,她不會出賣我們。」
此刻雁兒才恍然明白,年希堯和他們是一路的,便以為他才是霂颻的同盟。
年希堯深深一嘆,又向雁兒問道:「你要知道捲入這些事,那就是讓自己站在懸崖邊,隨時都有可能送命。看在你剛才的信義份上,老夫再給你一次選擇的機會,如果心裡害怕,老夫可以想法子提前放你離宮,只要把這些秘密永遠咽在獨自里就好。」
「我不走!」這三個字衝口而出,雁兒才驚覺自己忘了規矩,於是垂下眼帘,低聲說道:「奴才不怕死,奴才想留下來幫助他們,雖然奴才愚笨,但跑腿傳話還是可以的。」
見這些孩子一個接一個的捲入其中,年希堯只覺得胸口被巨石狠狠擊打了一下,沉吟道:「既如此,在玹玗完全清醒之前,你們切記輪流守著,別讓任何人接近她。若有什麼事情,來太醫院找我,或者讓李公公傳話給我。」
雁兒心緒未平,只是點了點頭以為回復。
「年大人,李公公找你呢。」瑞喜眉頭輕蹙,斜睨了雁兒一眼,有些話還是不能當著她的面前說。「李公公好像有御藥房的公務,要請教大人。」
年希堯看懂了瑞喜那暗示的眼神,有囑咐幾句緊要的事項,才轉身離去。
拚命撐了半晌的雁兒,終於在年希堯的身影消失后,虛軟地跌坐在地,閉上雙眼,拍打著自己的胸口。
「其實……早點離宮對你來說是好事。」望著雁兒驚魂未定的模樣,瑞喜只覺一陣心痛,她本是個局外人,不應該被牽扯其中。
但他也有私心,畢竟玹玗要去景仁宮當差,熹妃又不是個好應付的主子,多個接應的自己人,辦事也會方便些。
所以,他才在左右為難下,答應讓年希堯試探雁兒的信義。
而眼下,他更是自欺欺人的告訴自己,這條不歸路是她心甘情願的選擇。
「我是會害怕,怕死,也怕壞了你們的大事。」雁兒垂下眼,淚水盈眶地低喃道:「你也知道我家中的情況,阿爹送我入宮,是為了能讓我賺錢補貼家裡,要我多存些例銀,以後回鄉買房置地,卻從未考慮過我的苦楚……而傅海哥哥,他真的當我是親妹妹般……」
瑞喜無奈一嘆,遞上巾帕,打斷了她的話,「別說了,以後我和玹玗就是你的家人,咱們相互扶持著在宮中走下去。」
靠著瑞喜的肩頭,雁兒默默地流著眼淚,不論生死她都要替傅海擔起血債。
而御藥房那邊,李貴寶的想法就截然不同了。
他並不知道,和宜太妃同盟的還有齊妃,所以銀杏遞了話來,他只能找年希堯商量。
不過,當初他聽命於霂颻的最大原因,乃是想為銀杏找個合適的替身,既然玹玗已能進入景仁宮,他只要保證玹玗能順利的替換掉銀杏,其他的事情是不會過問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