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飲淚哀
自古都說,女人之心,如針鋒尖,藏於深海,難以捉摸。
歷史上,女人的城府從來都比男人深沉,有時候表面看著越是和藹可親的人,暗中卻不知藏著多少奸詐詭計。
唐朝《為徐敬業討武曌檄》中批到:虺蜴為心,豺狼成性。猶復包藏禍心,窺竊神器。
且不管當中有多少幸酸血淚,卻實實在在的證明了,女人之野心可以竊國,之狠心可以弒君。
密保弘曆的信件,雖然只是淺面的敘說宮中發生的事情,可稍微用心深悟,便不難察其背後的詭異之處。
此前弘曆擔心霂颻會利用玹玗,但從目前的種種跡象來看,玹玗似乎是甘願為卒。
雍正帝和郭絡羅家族之間的深仇就如一潭靜水,浮出表面的只有宜太妃霂颻,廉親王妃晴嵐。對霂颻是逼死其子、分屍其孫、更貶低其尊,又因舊怨難平,拘回宮禁,表面是說盡孝奉養,實際只視其為壓制操控鎮國將軍的工具;對晴嵐是因為舊情難消,便借著君王權勢,以其性命要挾廉親王休妻,並軟禁別院有強佔之欲,終逼其抑鬱自縊。
可水面下的洶湧,只能從後宮女眷中窺知一二。
當朝居高位的妃嬪雖不多,但秀女每三年一選,總有五六個被看中的入宮為答應,但她們當中並沒有郭絡羅家族的女孩,就連指婚給皇子的妻妾,也避郭絡羅家的不選。
這是在防什麼、怕什麼,顯而易見。
玹玗,父親含冤被斬,母親凄涼流放,她與雍正帝是有不共戴天之仇。而讓她以罪籍入宮為奴,恐怕是因為她年紀小,雍正帝才沒有防備。
可茹逸一語道破天機,玹玗是從小受其母訓練調教,再加上陰差陽錯被派到擷芳殿。
兩個心懷血恨的同族女人相遇,一定會攪動起不少風雨,就連玹玗和弘曆的交好,都值得深思懷疑。
看完這些信,弘晝之所以為放心。
弘曆的怒火並非全是因為裕妃,可人心難測海水難量,兄弟感情再好,也不代表就能包容一切。谷兒和玹玗都對弘曆有救命之恩,難保他不會因玹玗的遭遇而記恨裕妃,日後會向雍正帝對付惠太妃、宜太妃一樣,不死不活的折磨裕妃。
至於弘晝的驚心,則是在為弘曆擔憂。
可轉念思之,但以弘曆的睿智應該早有察覺,否則也不會牽出用涴秀把玹玗調離慎心齋的想法。
所謂:黃蜂尾后針,青竹蛇兒口。兩者皆不毒,最毒婦人心。
康熙朝時,宜妃就是個狠角色,其手段歹毒、心思陰冷,雖然只在妃位,受到的寵愛卻是在皇后之上。享了一輩子尊容的她會甘願回宮受罪,只有一個答案可以解釋,就是報仇雪恨,弒君應該是她最終的目的。
弘曆為護玹玗安全,所以暗放了眼線在擷芳殿,對慎心齋的一切定然是了如指掌。他不揭穿霂颻,是擔心會連累到玹玗,但此種縱容,只怕會種下孽果,慢慢發展到難以控制的局面。
弘晝急著去找盛怒下的弘曆,是想把事情挑明,然後商量個兩全其美的對策,將玹玗從暗涌中拉出來。
可惜,他們遠在千里之外,而京中的計劃已經在弘曕滿月宴時,就正式拉開序幕。
且說娮婼生下弘曕之後,因為失血過多而元氣大傷,身體一直虛弱,足足養了一個月,還是難以下床。御醫換了各種方子,又加以膳食調養,竟不見一絲起色。
近日來,娮婼精神越發不濟,也幾乎沒有食慾,一日有六七個時辰都是昏沉睡著。
宴席過後,雍正帝不讓任何妃嬪隨侍,親自帶著弘曕來到天影軒,剛一進屋,竟見到常在莫籬萱在室內伺候著,才忽然想到最近是少見她出現,原來是忙找照顧娮婼。
「妾身參見皇上,妾身疏忽沒有出外迎駕,還請皇上恕罪。」籬萱趕緊將手中的碗盤放到桌上,曲身施禮。
「不怪你,是朕不讓人通報,怕驚擾謙嬪休息。」雍正帝伸手將籬萱拉起來,靜靜地望著她半晌,才露出一絲淡然的笑意,問道:「朕已經撥了不少奴才過來,怎麼是你才跟前伺候。」
「回皇上的話,謙嬪姐姐病著不能外出,整日在床上躺著,怕舊病未去又悶出新病,妾身在這裡或可以幫姐姐解悶。」籬萱頓了頓,觀察著雍正帝的表情變化,又莞爾一笑道:「皇上放心,妾身乃使女出身,在照顧打點上絕不會有疏漏,且妾身好歹識得幾個字,姐姐醒來時若覺得無聊,妾身還可念些詩詞給她聽。」
「你素來與謙嬪交好,性子又溫婉和順,有你在她跟前伴著,朕沒有不放心的,只是要勞累你了。」雍正帝滿意地點頭一笑,餘光瞄到擱置一旁的詩冊,心頭微微一悸,問道:「你在讀朕的詩?」
「是,妾身愚鈍,不能盡解其意,但看文字辭藻倒是極為喜歡。」籬萱低頭斂眸,柔聲解釋道:「謙嬪姐姐文采不凡,且她也喜歡皇上的詩詞,所以妾身便與姐姐一同賞之,若有不明白之處,姐姐還能講解給妾身聽。」
雍正帝雖然驚喜,卻天性多疑,不知此言是否只為在他面前討好,於是問道:「你喜歡朕的哪首詩?」
「妾身喜歡皇上的那首四季詞。」籬萱暗暗察言觀色,柔聲背誦道:「春風花草香,游賞過池塘,踏花歸去馬蹄忙。邀佳客,醉壺觴,一曲滿庭芳。初夏正清和,魚戲動新菏,西湖十里好煙波。銀浪里,擲金梭,人唱採蓮歌。秋景入郊墟,簡編可卷舒,十年讀盡五車書。出白屋,步雲衢,潭潭府中居。冬嶺秀孤松,六齣舞迴風,鳥雀爭棲飛上桐。梅影瘦,月朦朧,人在廣寒宮。」
「喜歡哪一點?」這首詞看似描寫四季,卻又藏著雍正帝的無限感慨。
「梅影瘦,月朦朧,人在廣寒宮。」籬萱緩緩抬眼望向雍正帝,幽幽說道:「每每讀到這句,妾身覺得都羨慕,卻不嫉妒。」
此言一出,即讓雍正帝感慨,又引起更多懷疑,「為何這句會讓你羨慕?」
「因為皇上深情。」籬萱知道這詩句的所指,卻更知道不能將真正的答案說出來,用此句只是為了加深雍正帝對她的印象,只有把自己和那些死人牽連在一起,才能讓他念念不忘。「妾身聽聞,當年敦肅皇貴妃是薨於深冬季節,皇上前一句『鳥雀爭棲飛上桐』似有所指,妾身不敢妄然亂猜。但最後這句像是為敦肅皇貴妃的病容心疼,和天人永別後的無限傷懷。」
雖然這不是正確答案,但是她這樣編排,卻也在情在理。她只要做一個,看似聰明乖巧,能牽動雍正帝幽深記憶的人就夠了。
作為妃嬪,只有皇帝記得,讓他總能想到,才會不被冷落。
雍正帝深深的看著她,沉吟了許久,再開口時雖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但聲音卻柔和了很多,「謙嬪今日如何?」
「謙嬪姐姐今天精神還好,吃了兩口山楂紅棗糕,又喝了一小碗素粥,剛才還問起弘曕呢,可巧皇上就來了。」籬萱淡淡一笑,掀簾請雍正帝進內。
娮婼聽到聲響微微睜眼,看到雍正帝就在床前坐著,便掙扎著想要起身,卻使不上半點力氣。
將她眸光黯淡,臉色蒼白,雍正帝忙將她按住,皺眉說道:「都是御醫沒用,你不用擔心,朕已經讓人去民間廣尋良方。」
「謝皇上。」娮婼凄然一笑,視線轉向被乳母抱著的弘曕,眼中有無盡的落寞和悲哀。「弘曕都滿月了,可我這個額娘的,竟沒有力氣好好抱抱他。」
聞言,雍正帝一側目,乳母忙將孩子抱到床上放上。
娮婼淚眼漣漣地撫摸著弘曕的小臉,深深的親了一下,才揮手讓乳母把孩子抱走,哽咽地嘆道:「抱出去吧!臣妾聽說弘曕比別的阿哥都長得慢些,想來都是我沒有福氣牽累了他,以後還是少來我跟前沾染病氣。」
雍正帝憐惜的看著她,親自取了巾帕為她拭淚,寬慰道:「這是什麼話,小孩子剛滿月,是不怎麼看得出來,但他隨朕住在九州清晏,朕每天都會抱抱他,覺得他是越來越重。」
「有皇上庇佑,是弘曕的福氣,但臣妾有一事想求皇上。」娮婼的氣息越來越短,喘吁著說道:「孩子總要有額娘才好,萬一臣妾有去了,請皇上把弘曕交給籬萱妹妹撫養,宮裡只有她是臣妾能夠放心託付的。」
雍正帝聽聞此言,更覺難受,見她已無精神,便說道:「好,朕都依你!好好養著,朕明日再來看你。」
娮婼微微一笑,緩緩合眼睡去。
外面明間,籬萱隱約聽著屋內的對話,已是淚眼婆娑,但又捂著嘴不敢哭出聲。
「你都聽到了?」雍正帝將手放在籬萱的肩頭,言語中有無奈的滄桑感,「朕許你自由出入九州清晏,探視弘曕無須通傳。」
能自由出入九州清晏,就是能隨時見到皇帝,這樣的恩旨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可籬萱的態度和反應卻與別不同。
「妾身卑微,沒有資格撫養阿哥……」她抹掉臉上的淚痕,猛然跪下,低頭說道:「皇上,妾身大罪,但不得不說。」
「什麼事,起來回話?」雍正帝凝重地看著她,這女人就像一出迷戲,讓人猜不透。
「妾身還是跪著把話說完吧。」籬萱磕了一個頭,才徐徐說道:「謙嬪姐姐病情越來越重,也不見有好的跡象,不是妾身出言相咒,只是想著民間的傳統習俗,若提前預備壽板,沖一衝,或許就能不藥而癒。妾身請皇上什麼方法都試試,一定要治好姐姐。」
「簡直是胡鬧,民間愚夫愚婦的行為,宮裡豈能學。」雍正帝還未回話,裕妃的高聲已從院中傳來。
跟在裕妃身後的還有太醫楊宇軒,這讓雍正帝不禁納悶。
「你先起來吧。」親手扶起籬萱,雍正帝才冷眼看向裕妃,剛才的柔和卻轉成厲語,問道:「你來做什麼?」
裕妃目光銳利的瞪著籬萱一眼,才堆著笑,討好地說道:「皇上,臣妾聽聞京中有位仙師,用靈丹妙藥治好不好人,於是特地派人去求取一些補血養氣的丹藥。本來應該早拿來給謙嬪妹妹,但臣妾擔心藥性,所以親自試服了十日,覺得精神倍增,氣色也比以前更好。所以借了熹妃姐姐的楊太醫來診脈,又讓他詳查了藥丸,確定是難得一見的好東西,這才敢拿來給謙嬪妹妹服用。」
雍正帝仔細打量著裕妃,見她確實面色紅潤,神清氣爽。這才向楊宇軒詢問了藥物是否安全,裡面都有何種成分,如何服用,可有什麼禁忌。
待楊宇軒一一回明了,他才把藥丸交給籬萱,讓她立刻拿給娮婼服用。
關於京中那個突然名聲大噪的仙師,他早有聽聞,卻一直沒有召見,只因有賈士芳妖人下蠱毒害在前,才讓一直好道愛賢,求仙煉丹的他謹慎了許多。
而今看著裕妃似有回春之象,心中又蠢蠢欲動了起來,對那個藥丸也更為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