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霞觴蠆
後宮妃嬪不和明爭暗鬥,各宮的奴才也會針鋒相對。
康嬤嬤是惠太妃納喇氏身邊的人,與永和宮的人有不少舊怨。和貴太妃將她指婚給康德安,心有不甘的她求過谷兒幫忙,但谷兒卻沒有履行承諾。可她始終相信,只有仁壽皇太后能幫她擺脫厄運,所以再次忍著屈辱前去永和宮,想親自面見太后。谷兒會做表面工夫,但木子的脾氣就沒有那麼和順了,不僅將她攔在仁澤門外,還當眾出言羞辱。
仁澤門對面就是緞庫、茶庫、南果房等,所以白天東小長街來往的奴才最多,木子如此不留顏面,折辱了別人,也埋下了禍根。
「這事兒別說奴才不清楚,就連銀杏都沒弄明白,但遺詔在永和宮的謠言,確實是從寧壽宮傳出來的。可惜了木子,聽說她父母已經求了家主,家主也出銀子打點了內務府,仁壽太后也同意,最多半年就放她出宮嫁人。」李貴寶借著送葯的由頭來到慎心齋,他們聊天也不躲藏,就在廳房坐著,只是聲音很低。「雖然時隔多年,但奴才清楚記得,那日奴才正好在茶庫領東西,隱約聽到木子對夏依說:要怨就怨你的舊主,註定你這輩子要老死宮中。」
「難道當年的選秀,是被惠太妃娘娘做了手腳,康嬤嬤才會在複選時被撂牌子?」玹玗驚訝望向霂颻,急著想求證心中的猜想。
按照慣例妃位以上者的親戚,除非是皇帝特別看中,多數都被指婚給皇族宗親。就康嬤嬤的性格,或許沒有攀附皇寵的高心,但能嫁個皇室宗親為人正妻,也算是錦繡前程。
「沒錯,她被撂牌子是我和惠妃動了手腳。」霂颻嘆了口氣,沉默了良久才說道:「夏依是康熙四十五年的秀女,但事情卻要從康熙四十二年說起。」
惠妃的長子胤禔,原來只是康熙帝的第五個兒子,但前面四位皇子幼殤,按照清廷的禮法,成年皇子中年紀最大者,就被列為皇長子。
說到聰明能幹才華橫溢,那時的太子胤礽比不上他,論起樣貌長相,更是諸皇子之冠。十八歲就已隨撫遠大將軍出征,任副將軍參與戰事的指揮。康熙三十五年親征噶爾丹時,他索額圖領御營前鋒營參贊軍機,同年三月被封郡王才年僅二十六歲。康熙三十九年,以總管之職,隨駕巡視永定河堤,並銜命祭華山。
康熙帝偏寵胤禔,就連外國傳教士都看得出來,可庶出身份決定了命運。
胤礽被立為太子后,胤禔表面上並無異議,面對康熙帝時,言語間也說得十分得體動聽,但心裡卻暗藏不甘,多年來一直覬覦太子之位。
康熙四十二年,胤礽勾結索額圖密謀篡位的證據被揭露,此事鬧得朝野盡知。可康熙帝為了保住胤礽,稱索額圖以外戚身份,蠱惑唆擺品性純善的太子,將索額圖和他的兩個兒子格爾芬、阿爾吉善處死,其黨羽或被誅滅、或被拘禁,或被流放,其同祖子孫都被革職。
索額圖乃是一代權能之臣,滿洲正黃旗貴族,孝誠仁皇后赫舍里氏的叔父,世襲一等公,卻死在了康熙帝的護子私心中,成為了政治鬥爭的犧牲品。
事件表面是了結了,可諸位皇子都為康熙帝的過度偏心而忿忿不平,胤禔也就是因為這件事,才下定奪儲的決心。
市井書場中有句廣為流傳話:大凡人不做指望,到也不在心上;一做指望,便痴心妄想,時刻難過。
有一次胤禔酒後失言,自比多爾袞,並抱怨康熙帝偏心,說鞍前馬後南征北戰有他,但做太子的卻是那個貪生怕死,不敢上戰場的胤礽。
也不知道是誰暗中做鬼,把這件事捅到了康熙帝跟前,揭示了他對帝位的野心。
康熙帝雖未立刻斥責於他,但父子關係卻一落千丈,惠妃看在眼裡急在心裡,偏偏康熙帝也有疏遠她的跡象,所以為保兒子,她只有另做打算。
「也就是說,惠太妃如此籌謀,是為了把康嬤嬤獻給先帝爺?」霂颻的講述還未完,玹玗已經忍不住插嘴嘆道:「明明是沾親帶故的一家人,何苦如此算計。」
「同是先帝爺的兒子,都嫡庶有別,何況這種八竿子都打不著的遠親。」見玹玗的臉色瞬間蒼白,霂颻淡淡一笑,繼續說道:「對後宮中的母親而言,孩子就是靈魂的寄託,只因為有了孩子,才能在這冷漠的宮牆內堅難活下去。」
當時康熙帝路過御花園,見一群秀女在花林中玩笑,他被一陣銀鈴般笑聲吸引,所以駐足片刻,並讓身邊的內侍去打聽那位秀女的名字。
只因為康熙帝的這一問,就徹底改變了夏依的命運。
「原來還有這麼一出。」這次輪到李貴寶嘆氣了,又喃喃問道:「既然先帝看中她,那為什麼她一直都只是宮女呢?」
「哪裡是什麼看中。」玹玗搶在霂颻前面解答,聲音低微地幽幽說道:「先帝爺妃嬪眾多,匆匆一眼,隨意一問,豈會真正記在心上。康嬤嬤並非天仙絕色,或是有人安排事情岔開;又或者內侍受人買通拖著暫不回話,不出半日先帝爺就會把這事給忘了。」
「御前行走的人吃兩家茶禮是平常事,一邊通知了惠妃,一邊又通知了德妃,輕輕鬆鬆就能賺到兩份豐厚的賞銀,何樂而不為。」三個孩子已聽得惙怛傷悴,霂颻仍是神色平和,慢條斯理地娓娓說道:「最主要的是,我和惠妃慢了一步,當時德妃暗中扶植的姝貴人,搶盡了後宮所有風頭,夏依自然就被先帝爺拋到腦後。」
「原來她是仁壽太后扶植的人,難怪熹妃娘娘入宮后,會受太后眷顧。」李貴寶自以為瞭然地點了點頭,「那傳言就應該不假,熹妃娘娘就真是仁壽太后安排皇上身邊的眼線。」
「你錯了。」毓姝的悲劇,是交錯在後宮好幾位妃嬪的籌謀下,霂颻和惠妃自然牽涉其中,德妃也一樣脫不了干係。「為了打壓我和惠妃的計謀,德妃才會扶植毓姝,教她如何爭寵,卻不告誡她需要收斂光芒……」
玹玗聽他們把話題扯遠了,忙打斷霂颻的話,追問道:「既然如此,惠太妃娘娘為什麼不想法子,把康嬤嬤指婚給別人,讓她早些嫁出去。」
「親生兒子野心敗露,養子在朝中聲望太高惹先帝嫉恨,惠妃那時已經是如履薄冰。」當時後宮的血斗已如弦上之箭一觸即發,霂颻和惠妃都小心謹慎,就是要幫人抽身,也要先保住自己。「康熙四十七年,眼看著外面的事情已打點好,可宮中又發生了另一件驚天大事。」
「皇長子魘術魔廢皇太子。」這個標題是李貴寶在市井書場聽來的,可見當初魘咒之事,乃是轟動整個京城,也為胤礽創建了復立的條件。
霂颻緩緩點了點頭,「就是這事兒,誤了夏依的終身。」
康熙四十七年,胤礽過分愈權行事惹康熙帝甚為氣惱,眾皇子都覺得,若想儲君換人,眼下就是最佳時機。
康熙帝巡幸塞外期間,前朝後宮紛紛出手,胤礽暴戾不仁,恣行捶撻荼毒兵丁的說法,很快就在營地中傳開;並被人揭發他擅自截留蒙古貢品;前朝又上奏他放縱奶媽的丈夫、內務府總管大臣凌普敲詐勒索屬下等。
恰好此時,康熙帝十分疼愛的老來子胤祄病重,可胤礽對同胞兄弟的生死卻無動於衷,又想到十多年來他的種種不孝,便已覺得他不堪重用。
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胤礽還不知收斂,多次蠻橫頂撞康熙帝的批評,甚至在返京途中,於深夜窺視行營內,康熙帝懷疑他有弒逆的意圖,遂下定決心廢黜皇太子。
胤礽第一次被廢,諸位皇子都彷彿看到了屬於自己的曙光。
同年十一月,康熙帝於暢春園召集眾臣,有想法要再選太子,但言明要將胤禔排除在外。
康熙帝是欲復立太子,可情況卻與想象大相徑庭。朝中以阿靈阿、鄂倫岱等人,聯合不少大臣推拒胤禩為太子,卻被康熙帝否決,覺得是胤禔與胤禩勾結,遂將二人關押令其思過。
胤禩養在惠妃膝下,和胤禔兄弟情深也不是一兩天的事情,且胤禩性格溫文、謙遜有禮,皇子之中與他交好的占多數。除了胤禔支持他為太子外,胤禟、胤俄、胤禎也都是八王黨,霂颻的長子胤祺,表面上不常和他們來往,但暗地裡也是八王支持派。
所謂九龍奪嫡,就有五位皇子是胤禩一派,這點不僅引胤礽、胤禛嫉恨,就連康熙帝想著也覺得心有餘悸。
「先帝爺復立太子,恐怕不僅僅是出於嫡庶的考量吧。」玹玗搖頭嘆笑,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竟然畏懼自己的兒子,胤礽品行不端但更易被操控。「看來,廉親王當年真是太優秀了,連先帝爺都要忌憚他。」
「不單是這一點,在紫禁城裡,前朝後宮之間關係密不可分。」而另外一點,也就是霂颻憎恨和貴太妃的根由。「當年瓜爾佳氏暗中挑撥先帝爺和良妃的關係,雖然康熙四十一年她已經被先帝拋諸腦後,但加害良妃之心不死,仍在暗地裡散布謠言。康熙四十七年時,良妃和先帝的關係已至冰點,先帝是想藉此逼良妃服軟,親自去御前為胤禩求情。可良妃只淡然的說了一句:富貴有命,生死在天,老八若真的有違祖德,就是被處死也在情理之中。」
「好倔強的女人。」紫禁城中人,爭有罪,不爭亦有罪。玹玗以前就聽過良妃的故事,這樣的淡然,怎能不讓做夫君的懷疑其心有所屬。
真沒想到,區區一個康嬤嬤的過去,竟然能牽扯出這樣一個巨網,被束縛於網上的,高低貴賤各類人都有。
「先帝爺拗不過她,所以才關了胤禩十三天,就把他放了,並復封貝勒爵位。」時至今日,霂颻還是不明白,良妃明明心屬康熙帝,為什麼偏偏要表現的那麼冷淡。「但在那之前,先帝以屢次夢到孝庄太皇太后及孝誠仁皇後為借口,已經將胤礽釋放。鬼神託夢之說都能搬上大殿,可見先帝對胤礽眷顧有多深刻,這也給所有參與奪儲之人提了個醒,要在男人心裡埋下恨根,只在權勢上動手腳恐怕行不通,還得扯上女人才行。」
毓姝破壞了惠妃原本的計劃,在當時又最得寵,霂颻和惠妃自然選她祭旗。
「難道仁壽太后就看著你們下手,完全沒想過要護住自己的棋子?」玹玗已經為這些后妃的陰毒而感慨,可霂颻給出的答案更讓她震驚。
「德妃,其實是另一個推手。」霂颻冷冷勾起嘴角,哼笑著說道:「那時姝貴人有孕,先帝剛失去十八皇子,如果姝貴人生下的是一位阿哥,封妃就指日可待。德妃怕她羽翼漸豐,會有了自己的想法,而不再好控制,所以就和我們想到了一起。這是一箭雙鵰之計,德妃也是有兒子的人,拉下了胤礽,才能給胤禎提供機會。而當時想毓姝死的,還有瓜爾佳氏,和後宮許多心懷嫉妒的妃嬪。」
三人成虎,謠言在眾人的添加和布置下,就變得真有其事了。
可就在霂颻和惠妃全心籌謀這件事時,一隻不會叫的狗突然沖了出來,不僅狠狠咬了胤禔一口,也讓惠妃措手不及。
皇三子胤祉向康熙帝告發,胤禔與蒙古喇嘛巴漢格隆來往甚密,胤礽是被巫術蠱害,才會常性大失。
事情是由胤祉揭露,但暗中安排這一切的,卻另有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