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涯際懸
西華潭風光明媚,百花枝頭都系著祭祀花神的綾錦紗羅,蜻蜓蝴蝶款款飛舞。
「古人云:湖邊一站病邪除,養心養性勝葯補。」玹玗赤足坐在潭邊戲水,這裡不僅清涼,還有一份別處沒有的心曠神怡。「有水有樹蔭的地方,就會有陰涼柔風,難怪唐宋人的句子里,總有蔭下飲茶,水邊小憩的情節。」
雁兒側著頭,望著比自己還小四歲的玹玗,蹙著眉頭說道:「這些好像是文人雅士的玩意兒,我可聽不懂。」
「福海的學問很好,只要你肯跟他學,慢慢就會懂的。」玹玗笑了一笑,指著湖中那片荷花,問道:「你說我們能不能尋到一條船,去那湖中采些新鮮蓮子?」
蓮子性味甘平,三伏天飲用蓮子湯,能夠補中強志、養神益脾,而新鮮的蓮子特別清香可口,是最適合老人的消暑盛品。
「不如等格格一會兒溜出來了,讓她想想法子。」雁兒怕事,不敢擅作主張。
「那好吧。」知道事件為難事,玹玗也不強求,閑閑地環望四周,只見一個穿著灰綠色綢衣的小男孩向她們這邊跑來。
從衣著看來應該是個貴公子,在穿梭在花間草叢,一張肉嘟嘟的小臉很是可愛,白皙的皮膚稱著一雙大大的眼睛,就像是從年畫里跑出來的小孩。
忽然那小男孩跌倒在草地上,玹玗心中一驚,奇怪他身邊怎麼也沒個婢僕,忙穿好鞋跑了過去。
不過這小男孩也好玩,跌倒后也沒哭,只是嘟著嘴皺著眉頭。
「摔疼了嗎?」把他扶起來后,玹玗聲音很輕柔的問,怕自己是個陌生人會嚇著他。
「不疼。」小男孩抬頭望著玹玗,眼前這個漂亮的姐姐一臉親切,便回以一個甜甜的笑,又聲音清朗地說道:「阿瑪說了,男子漢大丈夫,不能怕疼,跌倒了爬起來就好。」
看他不過五六歲模樣,卻一副小大人的姿態,玹玗輕笑著問道:「你叫什麼名字,是哪家的公子,怎麼沒有媽媽帶著你?」
「我叫永璜。」伴隨著她清晰回答的,是身後傳來的驚呼聲。
「這不是大公子嗎!」雁兒跟過來一看,發現這孩子竟然是弘曆的長子,「大公子你怎麼一個人在這,照顧你的鄭媽媽呢?」
「不知道。」永璜朝身後望了望,撇嘴說道:「她不讓我抓蜻蜓,我就把她甩掉了,省得她礙手礙腳。」
「雁兒姐姐,你快去找找他的乳母,我在這守著。」玹玗輕聲一笑,幫他拍掉身上的土,原來他口中的阿瑪就是弘曆,難怪說話那樣豪氣,確實像那位爺教出來的。
「這也行。」雁兒猶豫了一下,又囑咐道:「你可要照顧好大公子,千萬別走開了。」
怕熱氣打頭,玹玗牽著永璜到一旁的假山石下坐著,有微風吹拂著綠柳蔭,躲在這裡既能躲避暑熱,又能看到外面的情況。
「雁兒姐姐快去吧,我們就在這等你。」目送雁兒走遠后,她才眸光溫柔著對永璜說道:「以後別把媽媽甩開,你摔了跤雖然不喊疼,但你額娘要是知道了,那位鄭媽媽是要受罰的。」
永璜一臉懵懂的看著她,點點頭,「那好吧。」
「這就對了。」玹玗深深一笑。
「漂亮姐姐,你笑起來真好看,有酒窩呢。」他嫩嫩的小手輕輕戳了一下玹玗的面頰,滿臉興奮地說道:「阿瑪說,有酒窩的女孩最好看。」
玹玗一愣,她聽說永璜才五歲,弘曆都教了些什麼呀!
忽然有蜻蜓從他們眼前飛過,永璜立刻拉起玹玗的手,提出要求,「漂亮姐姐陪我去抓蜻蜓,再找根絲線綁在它尾部,就可以像風箏一樣的牽著它跑。」
回頭看了那一對嬉戲的蜻蜓,玹玗攔下他,笑著搖頭道:「我的小祖宗,你要是喜歡蜻蜓我捉給你可以,但不能用絲線綁著它們,蜻蜓也會痛的。而且它們應該自在飛舞在天地間,你都不喜歡媽媽管著你,那又什麼要綁著蜻蜓呢?」
永璜還小,哪裡懂得這些道理,只是看著眼前的姐姐漂亮,才聽了她的話,「哦,那你捉給我玩一玩,我保證不弄疼它們。」
「可以,但你要乖乖的坐在這裡,不可以亂跑。」玹玗微笑的看著他。
「我保證。」永璜肯定的點了點頭,伸出手指說道:「我們拉鉤。」
說著,玹玗便從假山石下走出去,花間有一隻碧翠晏蜓,翅膀又大又透明,很是好看。玹玗從袖間絲絹,一路追著忽上忽下的蜻蜓來到潭邊,見它停在柳條上,便躡手躡腳的想撲過去。
忽聽身後有窸窣草聲,以為是永璜跟了過來,她也沒回頭,只是輕聲吩咐道:「潭邊濕滑你可別過來,就在後面站著——」
話還未說完,只覺得有人猛然推了她一下,「嗵」的一聲水花四濺,還未來得及驚呼,身子就不穩的跌進了水中。
玹玗以前學過游水,那一瞬間的本能反應就是想著爬回岸邊,可有一雙很大力的手死死將她往水中按,這時才意識到是有人想殺她。掙扎著欲呼救,可她的力量完全無法與對方抗衡,嗆了幾口水后,意識就漸漸變得模糊,耳邊隱約聽到了永璜的大哭聲。
永璜的哭聲,顯然也驚到了下毒手的小太監,他沒想到旁邊還會有人,但聽聲音就知道只是個小孩子,他也並不惶遽,只想著先把玹玗解決掉。
不遠處的柳林中,有個侍衛正想上前來,卻因見到遠處一個大紅色身影,而暫時停住了腳步。
眼見那個奴才下死手,涴秀高聲怒斥,揚手就是一鞭,「狗奴才,居然敢在宮中害人。」
「啪」的一聲脆響,背上火燒火燎的抽痛,迫使小太監鬆開手,回頭才見是涴秀手執長鞭站在身後,知道已經事敗,只能拔腿就跑。
涴秀正欲追過去,卻聽林中傳來一個聲音:「格格還是救人要緊。」
言出的同時,那侍衛已經快步上前並跳入水裡,將昏迷著慢慢下沉的玹玗撈了起來。
「她怎麼樣了?」涴秀焦急的看著侍衛施救,還不忘低聲罵道:「那個該死的狗太監,等抓到了,本格格一定鞭死他。」
玹玗臉色蒼白,雖然吐出了幾口水,又咳嗽兩聲,但還是沒能清醒。
「格格,玹玗姑娘嗆水過度,恐怕還是要請太醫診治才行。」這個侍衛是弘曆安排在擷芳殿保護玹玗的,眼下不僅失職,還讓大公子受到驚嚇。
涴秀粗枝大葉,現在整個心都系在玹玗身上,所以也不疑心他怎麼知道玹玗的名字。
此刻雁兒帶著鄭媽媽回來,聽著永璜嚎啕大哭,鄭媽媽忙抱到一旁去哄。
聽永璜哭著說有人把玹玗推到了水裡,雁兒驚惶地問道:「我才走開一會兒,怎麼就出了這樣的事情?」
「雁兒,你現在回去漻花榭,告訴姨母這裡發生的事情。」涴秀覺得此事絕對不能輕了,不然裕妃還會有下次。「侍衛大哥,麻煩你幫幫忙,先把她送去太醫院。」
「格格,那我該怎麼說啊?」雁兒自知嘴笨,且事情又沒親眼看到,怕回話的時候說不清楚。
「你就說有人想要溺死玹玗,還讓大公子受到驚嚇,我已經帶著人往太醫院去,問我姨母的意思,該怎麼處理。」涴秀一字一句的教了,才快步去追那個侍衛。
烈日當頭,一路往太醫院去,那濕漉漉的衣服也幹了不少。
房內,侍衛把玹玗輕輕放在床上,涴秀讓他去請楊宇軒,自己幫玹玗脫了衣服和鞋子,又拉過被子為其蓋好。
大熱天的,玹玗卻手腳冰涼,涴秀坐在床邊急得直掉眼淚。
太醫院離這就幾步路之遙,侍衛領著楊宇軒回來,發現李懷玉在暗中對他招手,就借口說還有差事先離開了。
楊宇軒為玹玗把過脈,皺著眉頭說道:「玹玗姑娘在發燒,恐是因嗆水引發肺染,這是可大可小,情況眼中的會有性命之憂。」
「那可怎麼辦啊?」回頭望著昏迷中的玹玗,涴秀眼中的淚大顆大顆滴落。
「格格先別急,楊大人醫術高明,一定能治好她的。」銀杏帶著雁兒和景仁宮內侍趕到,毓媞要應酬那些命婦無暇分身,只是交代她該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不管下手的太監是誰的人,抓出來一律打死。「這邊有我照應著,格格還是快回瓊華島去,等宴席散了再來。」
「我不走。」玹玗昏迷不醒,涴秀哪裡肯聽勸,「我要在這陪著她。」
「格格別這麼任性,今日是你的壽宴,你若離席太久,不僅為難奴才,也為難娘娘啊。」看到玹玗此刻的模樣,她也是一陣心疼,又轉頭對楊宇軒說道:「楊大人,熹妃娘娘發下話,麻煩你親自照顧這小丫頭,需要什麼葯就只管用,但務必保住她的命。」
「本官一定全力相救。」楊宇軒鄭重的應下,開了藥方,遣身邊的內教習去煎藥。
見狀,涴秀這才勉強放心,讓雁兒去慎心齋傳個消息,自己乖乖的跟著內侍回瓊華島。
「她要何時才能蘇醒?」銀杏焦心的問。
「這不好說,可能是一會兒,也可能要昏睡好幾天,畢竟現在有發燒的跡象。」楊宇軒忍不住在心中暗嘆,小小年紀卻要在宮中受這份罪,真不知道是造了什麼孽。「如果她能早些醒來,情況就不會太危險,不過熹妃娘娘都發了話,本官一定會悉心照顧。」
送走楊宇軒后,銀杏親自端來熱水,為玹玗擦身。潸然地望著那蒼白的小臉,她的心中揪痛,當年赫哲姑姑能護她周全,可她卻沒能力為玹玗消災避禍。
「可憐的孩子,姑姑不會讓你白受委屈。」起身走到門外,銀杏讓候在外面的景仁宮內侍去慎刑司傳話,「熹妃娘娘的意思,一定要把背上有鞭傷的奴才給找出來,娘娘要親自審問。那狗奴才真是翻了天,居然敢在宮中殺人,這樣的事情絕對不能輕縱。」
內侍剛離開,就見得到消息的李貴寶快步從御藥房過來。
「怎麼會搞成這樣。」他往房內探了探頭,又向銀杏問道:「熹妃娘娘怎麼說,知道是誰下的手嗎?」
「除了裕妃還能有誰。」剛才在戲間,不僅涴秀注意到了裕妃的詭笑,銀杏也沒有忽略,原想最多是謀划著刁難玹玗,哪知竟是要下毒手。「熹妃娘娘讓我暫時處理著,說抓到人以後嚴懲不貸。」
「得讓裕妃知道點顏色才行。」李貴寶狠狠的說。
「那是當然,不把教訓給夠,她就不知道怕。」銀杏冷冷一笑,「這次就算熹妃娘娘不交代,我也會讓裕妃吃點苦頭,殺人,她還嫩了點。」
其實玹玗嗆得並不嚴重,在西華潭邊嘔出肺中的積水后就已經恢復意識,只是覺得全身乏力頭腦昏沉,又想著害她的人一定是裕妃,所以才一直假裝昏迷,想把事情鬧大。
這會兒聽著門外兩人的對話,知道這苦肉計是起作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