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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濛煙柳

  驚雷潤雨夜微寒,檐聲點滴夢難堪。


  浴罷新筍青更翠,只恐梨花風中殘。


  ……


  破曉時分風雨方停,清晨推門而出,格外清透的空氣中混著泥土的馨香。


  春雨將院中那幾桿竹子洗的更加翠綠,只可惜一樹梨花已隨雨落。


  北宋蘇東坡的《論雨井水》中說道:時雨降,多置器廣庭中,所得甘滑不可名,以潑茶煮葯,皆美而有益。


  玹玗清早起身就是為了搜集煮茶之水,專挑新嫩的竹葉上,留下的落雨。


  千年茶文化,都說水為茶之母,她記得宋朝徽宗說過:水以清、輕、甘、潔為美。


  雖然宋徽宗的政績不佳,但說道他的風韻閑雅,卻是千古帝王中少有的。


  輕,甘乃水之自然,獨為難得。


  想按照宋徽宗的標準,採集最上乘的水恐怕在宮中是難了,但這嫩竹葉上的甘露,倒是勉強能符合其他三點。


  以嫩竹芯輕擊竹葉,那晶瑩剔透的雨珠便順著新葉滑入玻璃瓶中,不用手相觸,才能最好的保存水的清馨。


  算算這些日子,清明節后的這十來天,宮裡可發生了不少事情。


  先是傳出梅林鬧鬼,說有人見到了皇考陳貴人的冤魂,惹得宮中奴才人心惶惶,寧壽宮的那些太監宮女,一入夜就不敢出門。


  之後,不知是中毒還是突發疾病的高常在歿了,但因她位分不高,母家也沒什麼權勢,喪儀也就草草了事。


  沒幾天,雍正帝又安排了身懷有孕的劉貴人去圓明園養胎,還派了一隊御前侍衛隨行。這讓人看在眼裡,總有些心理不平的會譏言:如果生出來的不是位阿哥,那皇上還不知道要失望成什麼樣呢,到時候看劉貴人還有幾天好蹦的。


  前日又聽說寧壽宮的和貴太妃病了,說是高燒不斷,還滿口胡言,換了好幾位太醫,什麼葯都試過,就是不見起色。奴才們都在私底下傳言,和貴太妃往日總是排擠皇考陳貴人,如今這病更像是中邪,都暗中商議是不是要請婁真人,或是薩滿婆來做場驅邪祈福的法事。


  那些神神鬼鬼的事情,玹玗不過是當笑話聽著,真正讓她滿腹疑問的還是齊妃,一個幽禁多年的人,如何才能重新回到六宮中的主要位置?


  東方,天色漸白,那一輪冉冉升起的紅日,在緩緩撩開晨霧輕紗。


  夜雨過後,整座紫禁城處處都在朦朧煙裊中如仙境般縹緲。


  玹玗準備茶具,又尋了小火爐,就在院中煮茶,求的是天地間的自然靈氣。


  一時間,瀰漫的水汽中有淡淡的茶香,和淺淺的花香。


  「姑娘,又出大事了。」


  玹玗轉過頭,原來是瑞喜從內務府取了例菜回來,看樣子是聽到了些傳言。


  「大清早,別這麼高聲,姑婆還沒起呢。」玹玗淡然一笑,既然昨晚見過齊妃,今天是該有事發生,所以並不覺得驚訝。「什麼事請,讓你這麼忙慌慌的?」


  「我剛才在內務府聽到御前的公公去傳旨,說是熹妃娘娘病了,六宮之事交由裕妃娘娘處理,不過鳳印還是由熹妃娘娘代執。」瑞喜氣喘吁吁地說道:「這會兒內務府那邊都炸開鍋了,全都在猜測熹妃娘娘是不是失勢,就像當年的皇后一樣。」


  「裕妃娘娘,她有震懾六宮的能力嗎?」雖然那是弘晝的母親,但玹玗對裕妃卻沒什麼好印象,當然也不是莫名的討厭,只是立春之日遠遠見過,覺得裕妃是個思想淺薄,喜怒皆形於色的人,要統率六宮,恐怕不在其能力之內。


  「就是因為裕妃沒有能力,才對我們更有利。」霂颻坐在廊下的欄杆上,臉上掛著滿意的笑容。


  「姑婆,怎麼起得這麼早,也不多睡會兒?」玹玗竟沒注意霂颻是什麼時候出來的。


  「你這茶好香啊,我在屋內都聞到了,哪裡還能睡得著?」接過玹玗遞上來的清茶,她只是小啜一口,臉上就露出了高深莫測的笑。「竹葉之水煮的茶確實沁心,可這水也是因人而異,竹葉上的冬霜秋露,對體質虛弱的人而言,無疑是慢性毒藥。」


  「誰也能害人嗎?」瑞喜驚訝地望向霂颻,又神情嚴肅的看著自己手中的茶水,一臉認真地問道:「那這茶我的體質能喝嗎?」


  「瑞喜公公只管喝,就算真是體質不合,一杯半杯也要不了命的,這可是我費心收集來的水,有親手奉在你面前,若不喝,就不怕我難過啊?」玹玗表面上只顧著和瑞喜說笑,但霂颻的話卻在她心中縈繞。


  水能害人?


  這話別有深意,她記得母親以前也喜歡竹葉之水,可在教導她的時候,卻再三強調喝茶不要太刁鑽,井水泉水就已經很好,切忌用雨雪霜露。


  「不說這個。」笑意自霂颻的唇畔悄悄逸出,轉頭看著玹玗,問道:「你一夜都睡不好,可是在想齊妃如何能重獲聖心?」


  「是呢。」她注意到霂颻臉上的笑多了几絲詭異。


  「何須重獲,胤禛對她一直有心,只是拉不下面子而已。」霂颻給出的答案倒是讓大家都為之詫異。


  這話玹玗倒是相信,畢竟之前聽過康熙帝和良妃的故事,深知帝王最好面子。


  「可皇上把齊妃娘娘幽禁了多年啊?」可緘默不語的福海卻忍不住問道:「如果有心,又怎麼會捨得?」


  霂颻輕笑著搖了搖頭,反問道:「你們去內務府領東西的時候,見過他們剋扣鍾粹宮的用度嗎?」


  福海和瑞喜對視了一眼,才緩緩答道:「好像沒有,而且例菜內務府都是派人送去鍾粹宮的,每次都挑的是最好的。」


  「是啊,我之前還以為是高常在得寵的緣故。」瑞喜想起剛剛在內務府的情況。


  將打探來的消息一一告訴眾人,又加以分析之後,霂颻才對玹玗說道:「在你的義母進雍親王府之前,齊妃是最得寵的姬妾,而且她心思深沉,爭寵的手段也別出心裁。」


  曼君心思細膩,總會靜靜的觀察其他侍妾的錯處,自己若有則改之,若無則加勉。


  當年,年晨的專房獨寵,就連皇后烏拉那拉氏都表現過醋意,唯獨曼君沒有半點不悅露出,知道年晨素體孱弱,就時時表現得體貼關懷,如果遇到年晨生病,她還親自照顧。只要能在雍正帝面前打轉,並留下好印象,就不怕那個男人心中會舍了她。她很明白什麼叫作「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爭寵她會,卻從來不親自去爭,由著烏拉那拉氏對年晨下手,她知道但不點破。而「隱忍」兩個字更是她擅長,就連弘時被冤死,她都沒有去雍正帝面前大鬧過。因為那時候雍正帝正在氣頭上,且吵鬧只會讓一個男人更加厭惡你,所以她忍著,選擇了無聲的抗衡,成功的在雍正帝心中留下了最難解的結。


  所以,雍正帝的心裡,曼君一直是朵完美的解語花。


  「可她還是輸了,輸給了熹妃。」后妃之爭步步驚心,一旦稍有不慎,就會萬劫不復。難怪昨晚霂颻讓她發誓時,齊妃會說出那樣的話,想來也是有感而發。


  「不是她輸給熹妃,論心智,熹妃遠不及她。」看著玹玗,霂颻言辭犀利地冷聲哼笑道:「是弘時輸給了弘曆,你所看到的只是弘曆溫潤如玉的一面,他內心的陰狠,和他的皇阿瑪比起來有過之而無不及。」


  玹玗的臉色微變,但瞬間又恢復了平靜,淺笑著點了點頭。


  不管霂颻的話是真是假,弘時確實輸給了弘曆,弘晝也以荒唐來明哲保身,可想弘曆確實非她所見的那麼簡單。


  文才風韻下究竟掩藏了怎樣的一顆心,誰能猜透呢?


  其實,她對弘曆也僅是利用,是為自己找個穩固的靠山罷了,可這話她沒有對霂颻講過。


  「那為什麼說,裕妃無能,才是對我們有利呢?」話題扯得太遠,差點忘了最重要的這一點。


  「和貴太妃不是病了嗎?」看著三雙充滿疑惑的眼眸,霂颻勾起一絲輕笑,說道:「而且還藥石無靈,奴才們都準備請旨做法事了。」


  「難道是刻意安排的?」不止是玹玗愣住了,瑞喜和福海也不解這其中之意。


  「要宮裡人心惶惶,越亂越好。」霂颻臉上的笑意更深了,說道:「目前能主事的只有兩位妃子,一個病倒了,另外一個又無法震懾六宮,那結果會怎樣?」


  「為什麼會選和貴太妃?」玹玗也知道這個問題很可笑,但和貴太妃年事已高,若有不慎就是一條命,雖然她要報仇,但不想害到無辜的人。


  「你覺得呢?」望了玹玗一會,霂颻才緩緩合上深幽的雙眸,輕聲反問:「你以為我是在拿她出氣,所以選她?」


  「是的……」聲音雖然微弱,但玹玗還是大膽承認了心中所想。


  「或許也有這層關係,但她是唯一的選擇。」霂颻也沒有為自己辯駁,只是將利害關係分析給玹玗聽,「在計劃開始之前,我們要清理的人很多,有時候不能不狠心。」


  要想把後宮攪亂,最快、最直接的手段就是搬弄鬼神。


  雍正帝雖然信神懼鬼,但在明面上要維持帝王的尊嚴,所以最反感別人怪力亂神。


  在後宮中,身份最尊貴的有兩個人,皇貴太妃佟佳氏,和貴太妃瓜爾佳氏,且這二人都是招撫過弘曆的,在雍正帝心中也有一定分量,只有她們兩人生病了會得到全力救治。


  可舊時,佟佳氏與霂颻的的關係不錯,所以據不會選她下手,那剩下的就只有瓜爾佳氏。


  此刻在打理後宮的裕妃,她並非經世致用之才,一定會在奴才們的慫恿下,請人去寧壽宮大做法事。


  但當請神驅鬼也無效時,就會有人站出來,說瓜爾佳氏久病不愈乃是太醫之誤。


  裕妃自然成了宮內的笑話,眼不明心不亮,以後也不可能再擔大任。


  而毓媞繼續稱病,也就為曼君出山製造了機會。


  至於太醫院被派去診治瓜爾佳氏的人,則會被扣上庸醫的名號,被逐出宮去。當然,這其中還有個關鍵人物,就是院使的年希堯,太醫院那邊會由他安排一切。


  不過,霂颻沒有將年希堯也參與其中的事告訴玹玗。


  ……


  微冷的清晨,桌上的茶涼了。


  可真正涼透的不是茶,而是人心,因為這些精心細緻的謀算。


  玹玗這才知道,報仇並不是那麼簡單。


  所謂:一將功成萬骨枯。


  弒君的確不是件簡單的事情,要想成功當中不知道要牽連有多少人,又會讓多少人成為他們謀算中的犧牲品。


  有朝一日他們大仇得報,而那些無辜的人呢?


  他們也有家人,是不是也會在哪一天,也不惜一切的去報仇。


  這倒是真是印證了那句:冤冤相報何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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