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夕殿螢 上
紫禁城裡,一年內的各個節令都會辦戲,都是規定的劇目承應演出。
未時,太妃在英華殿用齋時,毓媞身邊的內侍前來傳話,眾位妃嬪已經祭神完畢,再過半個時辰就能回到內宮,承應戲就預備在梨稥樓。
先前,霂颻故意提到明朝萬曆皇帝的故事,倒也不是想譏諷瓜爾佳氏,只算得上是提醒吧。
既不是皇太后,也不是嫡母,或是生母,就算能教養出勤政愛民的好君王,歷史上也不會為她瓜爾佳氏留下多少讚美,甚至連名字都不會提到。但如果由她撫養的君王是個昏庸怠政的,那她就一定會被載入恥辱名冊,擔百世罵名。
弘曆究竟能不能成為君王,日後又會有怎樣的變化,誰都不知道。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何苦給自己找麻煩呢?
一個沒有子嗣的女人拚命爭這些有何用?
名利富貴都帶不走,到頭來不過一幅枯骨,金銀珠寶拿去陪葬,說不定還會落個被人翻屍倒骨的下場。
倒是簡單些,塵歸塵,土歸土,才能終得泰然安寧。
剛才幾位太妃唇槍舌戰了一番,這會兒大家也都乏了,各自尋了安靜坐處,或是供佛,或是念經,或是抄寫經文,雖偶有幾句暗諷之言,比起之前倒也消停了不少。
其實,無論是哪個朝代,皇帝駕崩后,留下的遺孀就要從內廷的中心地帶移居出去,雖然還是在這座紫禁城中,但屬於他們的時代早已落幕,就是再爭個你死我活也是毫無意義,所謂的位分高低不過是自欺欺人的謊言。
同為寡婦,除了皇太后以外,無論是皇貴太妃,亦或者皇考答應,他們的差別不過就是幾兩銀子,幾匹衣料,和一些吃穿排場。可這一切都不是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她們精神空虛。就算是斗,贏了能怎樣,輸了又能怎樣?最後還不是穿著一樣的寡素衣裳,在青燈古佛前,以誦經來求得內心深處的寧靜。
而紫禁城內,真正的風頭浪尖,永遠都在當朝妃嬪之中。
此刻,玹玗的心中充滿好奇,這些太妃們聚在一起都這般硝煙瀰漫。
那當朝的妃嬪呢?
在她們之間又會上演怎樣的連台大戲?
「在想什麼呢?」霂颻在東側殿里抄寫經文,定太妃和宣太妃與她們同室,所以她問話的聲音極小。
「回太妃娘娘,奴才在想一會兒的戲呢。」玹玗淺淺笑著,微低著頭,小聲規矩的回答。
「罷了,你好歹也是官家貴小姐,月令承應的那幾齣戲你還能沒看過。」霂颻一眼就看穿了玹玗的心思,才又輕笑地說道:「一會兒你就知道,在紫禁城中真正的好戲,永遠不在戲台上。」
正說著話,熹妃已經派人來請,讓眾位太妃移駕梨稥樓。
只是一齣戲,簡單的座次分配,就能看出宮中各人的地位。
毓媞協同瓜爾佳氏,帶著幾位公主、格格,和弘曆的內眷坐在正面樓上,當朝的妃嬪在東面樓,太妃們則安排在西面樓。
剛落座,毓媞專程讓銀杏去請娮婼來正面樓,只說皇上都對其特別照顧,她又豈能不隨聖意。再者,鍾粹宮事件還未平息,還是由她親自照顧著比較安心,位置就設在她的左側。
銀杏領命而去。
一時又有昇平署總管捧了戲本,請毓媞點戲。
這立春承應戲也不過兩出,單圖個吉利,毓媞便點了《早春朝賀?對雪題詩》,又問道:「本宮記得,有一個會唱《長生殿》的青衣,名字叫漣漪,可有來?」
提到《長生殿》這齣戲,瓜爾佳氏便想到了剛去世不久的錦雲,心裡很是不舒服,偏偏問到這齣戲的人是毓媞,且那青衣小戲她也很是喜歡,便按下了心中的情緒沒有多言。
而坐在左側的甯馨,眼中也有一剎的凝神,正好又被佩蘭捕捉到。
昇平署總管很會做人,上次毓媞特別賞過漣漪,他也就放在了心上。「有,就在下邊候著呢,熹妃娘娘可有什麼吩咐?」
「死生仙鬼都經遍,直作天宮並蒂蓮……」
想到《長生殿》的戲文,毓媞不禁自嘆,這樣的深情,她這輩子是無福擁有了。錦雲死後,她心裡一直有個疙瘩,但人死舊怨渺,反倒是讓她憶起了舊時在雍親王府的一些溫馨過往。且聽過弘曆生母的故事,她也為那一代名伶感慨,情深似海,卻魂歸離恨天。
沉吟了片刻,毓媞才說道:「那今日再加一折《重圓》吧。」
昇平署總管剛領命,還未離去,就聽身後有奴才喚道:「貴人小心啊。」
眾人轉身一看,原來是娮婼不小心失了腳差點摔著,還好銀杏反應快,將她穩住了,才有驚無險,倒是貼身婢女采荷嚇得臉色都變了。
「你們這些奴才怎麼伺候的,若是有半點閃失,十條命都不夠你們死的。」毓媞忙迎上前,教訓了奴才,又命人去傳太醫來,說是怕娮婼傷了胎氣,須得由太醫瞧過方能安心。
「有勞熹妃姐姐費心了。」娮婼正要欠身見禮卻被攔下了。
「妹妹可別這麼拘禮,若是為了請安而動了胎氣,本宮與和貴太妃怎麼擔當得起。」毓媞眸中帶笑,語氣也十分和善。「本宮原是好意,想著正面樓暖和些,妹妹是有身子的人,凡事都需格外注意。」
「多謝熹妃姐姐厚愛。」娮婼又謙言了幾句,方才落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