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竹無心 下
毓媞心中一震,神情也陡然驚變。她預謀之事,只有銀杏知道,按理說那丫頭不會出賣她,可曼君若不是洞悉一切,是絕不會有此一言的。
「妹妹不懂姐姐在說什麼。」微弱的聲音中夾雜著輕顫。「皇上最討厭怪力亂神之說,對什麼道家丹藥更是反感,妹妹怎麼敢私自……」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曼君倏然打斷毓媞的話,抹去臉上的淚痕,眼眸清澄與其對視,明知故問道:「你為什麼要派人去白雲觀尋找賈士芳的徒弟,被明正典刑的妖道,但凡和他沾親帶故的,別人唯恐避之不及,你卻那麼有心思的去找?」
「齊妃姐姐是聽哪個糊塗人傳的話,妹妹絕對沒有做這樣的事。」毓媞佯裝鎮定地辯解。
曼君冷笑著搖了搖頭,反問道:「你以為當年是誰舉薦的賈士芳?」
「難道是姐姐所為?」毓媞難以置信地望著曼君,凝住呼吸,等待回答。
「你的人不過是打探到賈士芳有個情同父子的徒弟,其實那是他的私生子。日前有話傳進來,說宮裡有人去白雲觀打聽賈道人的徒弟,又問會不會煉製長生仙丹,並安排其入宮打醮。」曼君坐到炕上,為自己斟了杯熱茶,才冷笑著緩緩說道:「賈士芳與我是同鄉,當年我父親為知府時,幫他解決了好幾樁案子。他並非什麼正經的修道之士,而是最擅長巫蠱邪術,懂得如何以魘魅法操控人心。」
毓媞的心愈發沉亂,她以為已經手眼通天,原來還有這麼多事情是她無法掌控的,這宮裡真真是卧虎藏龍。心中已慌,竟不自覺地問道:「可那時娘娘早已閉門清修了。」
「當朝直隸總督李衛乃我表弟,是我母親將他撫養成人,當年買官的錢還是我父親資助,所以我有任何事情交代,他都會盡量辦到。」曼君臉上浮現出如鬼魅般的笑,眼眸低斂凄然地說道:「你現在才想到要做的事情,我三年前就已經付諸於行動了。」
三年前雍正帝患病,雖在暗中吩咐了後事,卻也屢發密諭給親信大臣,命其尋訪民間神醫,曼君知道這個消息后,就指使表弟舉薦了賈士芳。
不過,那時的她對雍正帝還剩些許情份,所以沒想過要置他於死地。
毓媞覺得全身發涼,卻又覺得荒唐好笑,雍正帝高高在上,可身邊的女人都想他死,且心思一個比一個狠,手段一招比一招毒。
看著毓媞糾結的模樣,曼君嘴角微微勾起,冷笑著問道:「怎樣?願不願意與我合作,一個準話吧。」
毓媞緊抿著嘴唇,終於在一聲長嘆后,鬆開了攥緊的拳頭,換上一臉柔順的笑意,說道:「妹妹定當心念聖體安康,早日煉出仙丹進獻皇上。」
她們各有各的恨,且都不是什麼雙手乾淨之輩,因利而聚,倒也理所當然。
聞言,曼君滿意一笑。
「姐姐心思細膩,勝過妹妹千倍。」兩人結成聯盟,自然就要有禮物送上,毓媞淡笑著問道:「妹妹聽聞高貴人的婢女梅香很是不穩,嘴上不幹凈,非但不知道規勸主子,還以下犯上,多次言語冒犯姐姐,不知道姐姐想怎麼處置?」
「不是有慎刑司嗎?」曼君悠閑的品著茶,淡然地說道:「該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
「是。」毓媞點了點頭。
此時貼身婢女翠縷進來,看樣子是有話要回,但礙於毓媞在,才不敢進前。
曼君領會其意,和毓媞敘了幾句閑話,便說道:「那妹妹先回去吧,別讓皇上知道我們有過多聯繫,有事情我會讓翠縷去傳話。至於鍾粹宮這邊,一切問題有我擔待,不過你自己的景仁宮恐怕要多留心了,胤禛的手段你也該見識過。」
「多謝姐姐提點眷顧,那妹妹就先告辭了。」毓媞恭敬的行禮后,才緩緩離去。
「對了。」門已開啟,曼君又補上了一句:「賈士芳的徒弟你最好不要去見,一切由我來安排。」
「好。」一時間,太多思緒複雜得交織在毓媞心中,她摸不透曼君,只能靜觀其變。
待毓媞走遠后,翠縷才進前來,小聲說道:「熹妃派了兩個小太監,和一個宮女過來伺候高貴人。」
「不用理那些人。」曼君瞭然一笑,知道毓媞並不放心她。借口伺候高貴人,其實是連同她一起監視了。「你先下去,本宮累了,想休息一會兒。」
翠縷額首離開。
聽著腳步聲漸漸遠去,隨著殿門的關閉,室內再次變得陰冷寂靜。
走進暖閣中,東牆上掛著一幅巨大的墨竹圖,那是弘時的作品。這個兒子向來孝順,常常贈些親筆書畫給她解悶,這幅是他被削宗籍前的最後畫作,上面別有深意的題字道:竹本無心,外生多少枝節。
一句話,暗藏了弘時多少無奈與幽恨。
而將這幅畫掛在寢室內,就是為了緊記雍正帝的絕情,更要提醒自己不能再心軟。
愛與恨,其實只在一線之間。
何況這五年間她靜靜想來,自己似乎從來都沒有愛過雍正帝,只是恪守婦德,敬愛夫君。在這兩個字中,「敬」才是發自於內心的,「愛」不過是因為他的寵,而出現的虛有意識。
曾經的繁華不過是一場夢,幾度悲傷,幾場落寞,才讓她認清了自己。
當虛幻的寵愛如煙雲褪去后,她只剩下千瘡百孔。
望著那幅墨竹圖,唇邊浮現出凄然的淺笑,閃著淚光的雙眸中盛滿了陰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