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出逃的籌碼
西門挽清剛走出不遠,臉上的笑容便即刻凋謝,只剩下苦澀。
暗笑自己,他是最好的戲子,在她面前演了一出不需要修飾的戲,瞞過了她,也騙過了自己……
待西門挽清走遠,苑苑暗觀了下營地四周,無人注意她,便緩步踱到那株夕顏跟前,淡泊的勾了勾唇。
夕顏,很美的名字,卻也是可以迷倒人的迷藥。
長得不起眼,白紫的小花形似喇叭,本是隨處可見的花草,如今卻讓她如獲至寶。
她對醫藥本無太多興緻,反正只要師兄在她身邊她也用不到。
不想,這麼多年跟著師兄,有意無意了解的那麼一點,今日竟成了她逃出這裡的籌碼。
本以為,葯就是用來醫人,不想,還有別的作用。
緩緩蹲下身,小心翼翼的踩下這株夕顏,藏進袖內……
在她精心謀划,決定放手一搏時,惜羽軍營的駱啟霖也知道了長魯即將撤軍的消息。
深眸緊盯著面前的探子:「你確定長魯要撤軍?」看似平靜,內心已經翻湧。
探子很篤定:「屬下確定,長魯的士兵已無心戰事,這幾日都在飲酒作樂。高呼終於不用打仗,可以回家過安逸日子了。」
這於惜羽來說是好事一樁,如此快就解了樊凉之困。
可他的話沒有讓駱啟霖有半絲興奮,眉微蹙,「知道他們何時撤軍嗎?」
「一日後。」
愣了一瞬,呼吸也驟停。這麼快……讓他始料未及。本該有的欣喜不見半絲,有的只是內心翻湧叫囂著要破胸而出的壓抑。
「好了,你下去吧。」清冷的聲音似是萬分疲憊。
遣退了探子,端坐的脊背似都誇了下來,緩緩閉上眸。顏兒……顏兒……
西門挽清就要將她帶走了,一切都太突然,一點讓他考慮的時間都沒有。
本以為有足夠的時間讓他計劃一切,將她帶回他身邊,可突然的變故,讓他措手不及,亂了方寸。他該怎麼辦?
他不可以為了一己之私枉顧所有。
他該理智的,三軍統帥,無論如何也不能做出不顧大局的事。他的一個決定,關係著樊凉,關係著惜羽,關係著全軍。一步錯,三軍都要付出慘重代價,他也會成為千古罪人。
他極力控制著那股翻湧的壓抑,不讓它破胸而出,一但它破胸而出,他知道,後果不堪設想。
但是,他忍得好辛苦,渾身都在疼痛,被他壓抑的翻湧叫囂著就要破殼而出,背後的刀口又撕心裂肺般的疼,讓他連呼吸都困難。
那是他的女人,是他心之所系,是讓他的心活過來的理由。
他真的要為了大局,舍了她嗎?他能舍了她嗎?
眼前滑過她對他低眉垂眸的模樣,睜著星眸瞪他的模樣,對他羞怯笑著的模樣,媚眼如絲的模樣,對他說「我喜歡你」時的模樣,對他說她信他時的模樣……
原來,不知不覺中,她的每一個模樣都已刻在他心裡。
想到再也見不到她,他便心如刀絞。
薄唇勾起一抹釋然的笑,怎麼可以見不到她?不可以!
暮然掀開了眸,深眸里湧起的驚濤駭浪是不顧一切的瘋狂。
他這種暗涌的瘋狂,沒有人能想到,苑苑更是從來就不敢想。
她只是在安心冷靜的計劃自己逃跑的一切,而西門挽清也給了她最有利的條件。
他竟在婚禮的前一晚給她安排了單獨的營帳,說:雖不計較太多,但婚禮前男女不可見面這最基本的禮節還是要遵循,是對她的尊重。
苑苑苦澀,她之前想要的他從來不給,在她用手段對付他時,他卻給了她最大的寬容。
又是一個不眠夜。
黎明的第一絲曙光從雲縫中鑽出,苑苑在這絲曙光中緩緩磕上眼眸,她一夜輾轉,現在需要休息。
這決定她命運的一日到來,她要養精蓄銳,能不能回惜羽,在此一舉。
再睜眼時已近黃昏,掀開帳簾,遠處空中那一片火燒般的雲彩告訴她,她又錯過了一個大好的晴天。
這晚霞燒得這麼艷做什麼?難不成要慶賀她這為了逃跑而設的成親之計?
有什麼值得慶賀的?順從是假,話語是假,柔情是假,成親是假,只有用計逃跑是真。如此假得徹底的一個婚禮,她自己都覺得諷刺,有何可賀的?
火燒般的晚霞下走過來一個人,隨著他的步子,一身耀眼的鮮紅黑邊金綉錦袍在夕陽下的秋風中歡快輕揚,讓身後的群山也模糊了顏色。
他手上端著大紅喜袍,美到妖媚的臉上滿面春風,似能將這秋的頹凉都吹走。
她曾覺得他艷若彼岸,此刻的他卻更像著了色的白蓮。而她,即將成為親手摧毀這朵白蓮的儈子手。
她第一次穿喜袍竟是在一場計謀,一個謊言下。女子身披嫁衣本是一件慎重的事情,卻被她這般揮霍了。
她這輩子,還有機會為自己喜歡的人穿上嫁衣嗎?怕是沒有了吧……
見她一直將眸落在那喜袍上,怕她不喜歡,他低語:「喜袍有些簡單,這已是能連夜趕製出來的最好樣式,你先將就著。回長魯后,我們的婚禮大典上一定讓你穿上最美的喜服。」
「這已經很好了,從昨日你就開始忙,也先歇會兒吧。」淡淡的一句,不見絲毫喜色。
他卻全當沒有看見,只是笑看她:「忙這些,我願意。」
又看了她陣,見她不再言語,伸手輕撫著她被端著的喜袍襯得越發蒼白的小臉:「今日是我們成親,開心些。」
她抬起蒼白的小臉,艱難的對他扯出一個笑容,「嗯。」
他的指又在她臉上流連了一陣,細眸把她臉上的所有都盡收眼底,最後對她勾唇笑了笑,轉身離開。
閉眸,臉上笑意苦澀,她連假意的開心都不願裝給他看。
苑苑在他背後目送他走出一段,隱隱覺得他有什麼不對,但又看似一切都正常,許是她多心了。端著喜袍進了營帳。
天色漸暗,夜風哀凄,苑苑已經坐在床上盯著那桌上放著的喜袍好幾個時辰,亥時將至,她不能再拖了。
輕嘆口氣,緩緩從床上起身,朝那喜袍走過去。
退去身上潔白的襦裙,套上鮮紅的喜服,合上雙襟,輕束纖腰,心,在覆在身上如火的一片鮮紅下寸寸冰涼。
伸手撩出襟內三千青絲,如潑墨般飛揚緩緩覆在被一片艷紅包裹著的脊背上,輕籠烏髮,宛然成髻,簡單的一個斜髻,未施半點珠釵。
一切備妥,她這才留意起這喜袍。
是長魯的樣式,慣用的低襟廣擺,上好的雲錦緞面綉以絲線金鳳,流光溢彩,美得奪目,美得絢爛。
他這是何苦?如此好的嫁衣披在她身上,廢了那裁衣之人的心血,廢了綉娘的一片苦心,廢了那備袍之人的良苦用心。讓她更覺愧疚。
看了眼桌上放著的金絲龍鳳喜帕,久久未蓋在頭上。
這喜帕一蓋,掀她喜帕之人就是她夫君。她期盼的掀她喜帕的終只有一人,她想喜帕掀開后第一眼看見的人也只是那個人,那便是比翼連理,一生一世一雙人。
三千青絲願為一人挽,幾許愁緒只為一人斷。那人,可知?
有人掀簾而入,是西門挽清,她將眸轉到他身上,淺淺一笑,卻無顏色。
「來了。」
「嗯,時辰已到,我來接你。」他臉上的笑意少了妖媚,溫柔安靜,讓他一身的鮮紅金綉錦袍也失了顏色。
他掀簾的一刻,就被眼前的她驚艷。
初見她,一身銀甲的她讓他驚艷,再見她,她著了男裝,一身英氣傲骨,他欣賞,他以為她就該是那個模樣。
她來他軍營后,他給她換上了女裝,才知,她原來也可以嬌媚風情萬種。卻不想,她還有更盛的風情,就是今日。
一身鮮紅嫁衣跟她細緻如瓷的肌膚相互映襯,相得益彰,讓她更顯細緻柔弱,不遜於任何一個傾國傾城之絕色。
她這一身嫁衣為他而披,她將成為他的妻,直到此時,他還覺得這真實存在的一切恍如夢中。
看了不語的她一陣,眼角的餘光掃到桌上那塊還工整躺著的大紅喜帕,「為何不將喜帕蓋上?」
「嫌它繁瑣,麻煩,不蓋了。」淡淡的拒絕,卻不容有迴旋的餘地。
他只是勾了勾唇:「那就不蓋了吧。」容忍了她的任性。
走近幾步,看著只及他下顎的嬌小人兒,從袖袍中取出一支做工細緻簡潔的翠玉簪握在手心,在她面前攤開手掌。
苑苑看著躺在他手心那支似曾相識的翠玉簪,眉不覺籠了籠,他這是何意?
「還記得這支簪子嗎?」他低沉溫和的嗓音中似帶著回憶。
這支簪子跟她有關係嗎?苑苑蹙了蹙眉,她實在記不得了。抬眸看向他。
她臉上的表情明顯是忘了,也是,這麼微不足道的一支簪子,她又怎麼會記得?她怕是還有好多。他卻當做寶貝一樣在留著。
看著那簪子笑了笑,「這是你第一次闖我軍營毀我糧倉時掉落的。」
苑苑愕然,他竟把這樣一支微不足道的玉簪留到現在,她根本就不曾想起。
「你一定不記得了。我留著它,就是想親手把它還給你,一直沒有機會。現在,我可以親手給你簪上了。」話間,已經把那並不起眼的翠玉簪緩緩插在了她斜挽的髻上。
端詳了陣,這種簡單的東西適合她,讓她的美更顯純粹。她本身就是塊潤澤的玉石,不需要太多繁複艷麗的東西去襯托,那樣的俗物反倒蓋了她的顏色。
對她伸出骨節分明的修長大手:「走吧,我的王妃,我的妻子。」即便這一切只是繁花一夢,他也要將這夢做到最後。
苑苑猶在震驚中,看著他那隻手,修長骨節分明,跟他妖媚的臉一點不配。
顫抖著將手伸了過去,他一把握住,粲然一笑,便拉著她出了營帳。只剩那塊靜靜躺在桌上的大紅喜帕,艷得冷清,紅得蕭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