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

  蕭禁在京都馬不停蹄的時候,辛弈才醒。今日中秋,外使團有宮裡邊設宴照顧,他得了忙前空閑,能和柏九一起過。才洗漱過後,就見曲老進來笑眯眯的討了佳節彩頭。

  「今兒是團圓節,下邊人制了月餅和桂花蜜酒孝敬大人和世子爺,大人和世子爺趁著早膳嘗嘗?」

  「有心。」柏九今兒心情不錯,濃麗間稍添了愉悅,道:「賞。」

  兩人一道用了膳,隨後先來的是宮裡的賞賜,緊接著各路人馬層次不窮。柏九往年也沒會客的習慣,一律都留了帖,照規矩回了月餅果品,並未見人。倒有一路是來給辛弈送禮的,名帖上寫著北陽,辛弈只看了名,再也未提。

  賀安常出乎意料的也來了,辛弈請他入院喝茶,但他喝了三杯茶后就告辭,隻字未提前來何事。

  柏九給辛弈描著一隻芝麻燈,辛弈趴窗口看賀安常轉入廊下不見,問柏九,「賀大人這是怎麼了?」

  柏九筆尖一勾,「謝凈生留守青平,年末也回不來京都了。」

  辛弈恍然,「可惜。」

  柏九未提,實際上是謝凈生自己的意思,年末述職都決定讓蕭嫣一個人來。上次查案一事後,他有意避開賀安常,走的時候都是偷偷摸摸。

  赤赤圍在柏九腳邊蹭,辛弈俯身將它抱起來,坐在柏九身邊看他描色。柏九一手揉了揉他的發,問道:「這兒喜歡什麼色?」

  辛弈想了想,「上紅的吧,晚上亮的喜慶。」說完轉念一想,這成親也是大紅色的.……臉頰微燒,趕忙道:「要不還是藍的吧。」

  柏九蘸了紅料,「來不及了。」說著辛弈就看著他把浪卷上了個紅色,慢悠悠道:「喜慶好,就要喜慶。」

  辛弈臉更燒了。

  柏九給他描了好幾個燈,各形各狀,主色都是紅。一排掛開在屋外的廊下,晚上上了光不知道多好看,辛弈圍看了好久,喜歡的不行。柏九雖未說話,但曲老已經心神領會,轉身就吩咐下去。這燈,以後就一直掛這兒。晚膳本該上席,應府里就柏九和辛弈兩個人,兩人都不愛聽戲,便只上的是小宴,屏風外設擺了蓮花狀的西瓜、月餅和時鮮祭月。這會秋時意濃,小席面也少不了螃蟹,姜酒配料,還有道桂花鴨。

  置辦的時候辛弈見曲老在廊下似有感慨,便問如何,曲老道:「大人已經十幾年沒過過節,這自開府以來還是頭一回。」

  辛弈震驚,「那往常都在宮裡過?」

  曲老搖頭,「出了山陰之後大人就沒再過過節。」

  那辛弈還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柏九靠前是什麼日子,他都不知道。但他聽得出曲老有意避諱提起太多,旁人又不知道,他想聽,只有哪天柏九自己給他說。

  他也只想聽柏九說。

  晚上兩人用完膳,換了衣就出門。

  今夜長燈籠街,盛鬧喧熱。花燈琳琅滿目,鳥獸花樹無所不有。這燈籠下駐步最多的就是青衿書生,將那字謎翻來覆去的猜個遍,順道向路過的姑娘回個含蓄的笑,兩廂留個含情脈脈的眼波,也算作中秋佳夢。尋常稚子都提著掏了瓤的柚子燈,在人山人海中一群一群竄來跑去,嬉鬧大笑。辛弈留心在這柚子燈上,暗自琢磨著給柏九做一個。

  笑笑樓和不貳茶樓這一夜也沒落下較勁,一個樓前遊了條「火龍」,一個樓前豎了個「樹中秋」,都改了頂樓做拜月望月的地方,熱鬧非凡。

  到處都是人,不少姑娘給柏九拋了香囊花包。大人著藏藍豎扣滾雲錦袍,顏色不扎眼,可人群一站還是長腿高個氣質拔群,躲都躲不及。沾了一身香直皺眉,辛弈一路忍笑,停在一處燈籠下,對柏九道:「猜個謎,再擠下去怕香囊先堵了人路。」說著抬首看上邊掛的燈籠,問柏九,「瞧上哪個了?我猜給你。」

  柏九掃一眼心下就知了難易,先指了一個魚鱗燈。辛弈踮腳一看,念出來,「山上有山歸不得,湘江暮雨鷓鴣飛。」他酒窩一深,「這個簡單,我猜一個『出』。」

  得了這魚鱗燈,辛弈就長了底氣,對柏九道:「再挑一個。」

  柏九提著燈,狹眸在燈籠間巡視,給他指了個幼童戲鯉的。辛弈笑,只覺大人竟然這麼童趣,想著又念:「孤巒疊嶂層雲散——層雲散,『崛』字否?」見主家將這幼童戲鯉也遞過來,辛弈便湊到柏九耳邊歡快道:「不想京都這字謎這般簡單,大人還要喜歡,我都猜給你。」

  柏九聽他歡快,但見其餘燈下都掛了他「不喜歡」的字謎,便借接燈之餘將辛弈指尖捏了捏,道:「只這兩個深得我心。」

  辛弈微微遺憾,轉念一想,覺得今夜自己發揮極好,萬一將這燈籠都猜回去了怎麼辦?留主家一條生路吧……柏九見他抿唇笑就將他心思猜了個七八,那眼角還有些小得意,瞧著生氣勃勃。

  兩人並肩將街游轉了個遍,看著時候也差不多了,才回程。回至廊下,便見花燈錦繡。辛弈駐步看了半響,柏九將提回來的魚鱗燈與幼童戲鯉也一併掛了上去。

  「如何?」

  「好看。」辛弈酒窩一抿,沖他大大的笑開,又道了一遍:「好看。」

  柏九正回首,見華燈下辛弈眉眼乖巧天真,笑的一派靜謐舒和。他便也笑,道:「凈是傻笑,回屋了。」

  待柏九沐浴完,一出屏風屋內卻是漆黑一片。掀了拔步床的簾,正見微弱朦朧的燈光。辛弈臉紅了紅,抬了抬手中攏著的柚子燈,對他說道:「最後一個。」

  柏九上了床,將柚子燈接了。還有股柚子味的清香,想來是他趁自己沐浴時偷做的。柏九垂眸看這柚子燈上笨拙粗糙的雕刻,目光寧靜。

  「刻的是赤赤?」

  辛弈興緻勃勃的神色一僵,縮回被子里,「是兔子……」柏九笑出聲,他臉頰滾燙,道:「你喜歡當成赤赤那就是赤赤。」

  柏九將柚子燈攏著放到了拔步床邊沿的擱置小板上。翻身將辛弈攏進懷裡,抱的滿懷。辛弈耳燙,道:「中秋團圓,敬淵。」

  「中秋團圓。」柏九回復著他,順著他額前鼻樑,漸漸細啄到最佳位置。

  辛弈胸口劇烈的跳,身體像是先意識預料到了什麼,竟被柏九細細一吻吻出了反應。他窘迫的被壓倒在被褥間,緊密的摩擦中似乎也察覺到了柏九不動聲色下的興奮。柏九的手滑下去,沒多久辛弈便悶哼一聲,胸口起伏,眼角通紅的濕氣迷離。

  柚子燈一晃,兩人喘息聲交錯。

  吉白樾在燈火下習字。

  秋夜微涼,他的筆在紙間留下剛硬直正的字跡,與他這個人看起來十分不同。

  他更擅長握刀。

  「世子依舊未見我等。」跪坐在後的勁裝男人皺眉,「我等是北陽的人,你說世子為何不見?難道真是被那閻王攏去了勢頭,想要投靠京都一脈?」得不到回應,他焦急的摸著膝上的刀,催促道:「阿樾,你說世子能行嗎?」

  「我不知道。」吉白樾停了筆,回首對男人緩慢道:「但我們只有他可以選擇。」

  通明的燈火中露出吉白樾的臉。這張臉相當秀氣,即便是年已不輕,卻依舊能看出眼角眉峰的固執。可惜他眉骨上留了道深刻的疤痕,將俊秀變成了不拘言笑的冷酷。

  「他是辛靖的弟弟,做不了京都的犬。」

  「如果他偏偏就成了呢?」蒙辰焦躁都在臉上,他要年長的多,卻也顯得耿直的多,他道:「我們上一次見他是什麼?他滿月宴,還是穿開襠褲的時候?這都多少年了,燕王府蒙屈受迫,父兄皆去,他孤身一人落在了辛振宵手裡備受打罵。我真不知道世子會成了什麼樣的性子!」

  從他們啟程那一刻前蒙辰就在焦慮,對於辛弈,他們是一無所知,卻又倍加需要。不,應該說辛弈對他們是至關重要。沒有辛弈,他們什麼也做不了。

  「如果他軟弱不堪,我便殺了他。」見蒙辰又急了,吉白樾抬手阻止他要脫口的話。「北陽已經窮途末路了,倘若再等下去,皇帝必定會想方設法要回北陽軍符。眼下已至中秋,轉眼就到年末。待太子禮佛歸來,一切便成定數,我們也無力回天。如今只有世子能攔下兵符去向。但他若是根本不行,那麼我們還有什麼路可以選?與其被人宰割,不如先發制人!」最後四個字他說得鏗鏘有力,脊骨挺的筆直,全然是常年在軍中行走之人的氣態身姿。

  蒙辰自也無法,但就是焦急。起身在房中走來走去,最後長嘆一聲:「阿爾斯楞也來了京都,若是戰事在此時興起,我們北陽恐怕也自身難保,更毋提方年於燕王殿下麾下指天指地的衛國承諾。」說到這他情緒更加低沉道,「當初留下哪一位公子都好,怎麼偏偏就只剩了這一位。」

  吉白樾重新握起筆,沉沉道:「不試他一下,怎麼知道他就不行。殿下和王妃有四個兒子,前三個都是人中龍鳳,我賭這最後一個,絕不是什麼雜蟻鼠輩。」

  「他如今見也不見,如何試?」

  「他不見,我便想辦法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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