撩撥
後幾日都無人來擾,辛弈落了個清閑,曲老便邀他到書房前的池裡垂釣。這池子里果真添了葉小舟,有個叫做小陽的垂髫善漁的小少年在上邊候著。辛弈一見便笑了,對曲老道:「老人家厲害著呢,這才幾日,竟真尋來了。」
曲老哈哈一笑,道:「聽世子爺說著有趣,尋來一瞧果真野趣非常。世子爺只管往池中去,這小子打生下來就在水裡混,鳧水和撐舟都是拿手絕活。」
辛弈將袍子上塞進腰帶里,戴了個斗笠,上舟時和小陽打了個招呼。這小子曬得黑黢黢,個頭不高且精瘦,面對辛弈很是靦腆,但舟一撐,穩噹噹地就出去了。
辛弈在舟頭盤腿坐了,釣鉤流暢地拋出去,在池心穩當地眯起眼來垂釣。這正下午的日頭還曬得很,他就算壓了斗笠,沒多時背後還是浸了一手的汗。再看小陽,已然趴在舟尾半身都泡進了池裡。
「水裡涼快嗎?」辛弈笑問他。
小陽點了頭,道:「雖說要比其他季節溫一些,但總比上邊要舒坦。不然世子爺……」他說此處又驚覺僭越,便急急道:「我給世子抓魚。」說罷便呲溜地滑進水中,潛了下去。
辛弈失笑,索性躺在舟上,壓著魚竿,將斗笠蓋在臉上。渾身熱乎乎的,背後還濕了一片,可是辛弈就喜歡這樣的日光,毒辣一些也無妨。不知眯了多久,忽覺掌下魚竿微微晃動,他猛然坐起來,就備收鉤。豈料小陽也猛然突出水面,舉著條活蹦亂跳的大鯉魚喜得眼睛都笑沒了,喊道:「世子爺您看!」
辛弈再拉上來的鉤自然空空如也,他也不惱,只招手讓小陽趕緊將魚扔進身邊的魚簍里。辛弈將鉤又拋了,和小陽湊在魚簍邊看,這尾魚委實大,在魚簍里活蹦亂跳,險些將魚簍撞倒。小陽對辛弈道:「世子爺您瞧著,我再去捉幾條來。」
辛弈應聲,看著小陽又滑進水中,像條魚似得游出去。辛弈撐首看了半響,這半響里魚簍飛快的擁擠起來。他再看自己依然空蕩蕩的魚鉤,不禁笑出聲。隨後還不到他最初料想的時候,魚簍已然裝不下了。
辛弈只得叫了小陽回來,兩人乘舟回岸,一直在樹蔭下納涼的曲老一看便笑道:「世子爺今日好口福了。」
辛弈笑道:「是得了曲老的福,尋了個捕魚行家來幫忙。」
曲老點了點小陽,大笑道:「倒成了你小子的好福氣,回去換身衣裳,再去內府務領個大荷包。」
小陽連聲應了,又露了一列齒貝。見辛弈也看來,怕在貴人面前不體面,生生壓了回去,看得曲老和辛弈又是一陣打趣。
辛弈自己提了魚簍回去,和曲老沒說兩句,魚簍就被人從後接過了。他一回頭,就見柏九。柏九將手中的魚簍提了提,道:「收穫頗豐。」
曲老退到後邊去,柏九和他開始並肩走。
辛弈笑著搖頭,道:「受人魚饋,算不得我的。」
「並非算是別人的功勞。」柏九拿過他頭頂的斗笠扣在了自己的頭上,道:「我見你也出力不少,汗流浹背的。」說著從掌心垂下一條普通的帕子,「擦擦。」辛弈道了謝,擦了鬢角的汗,卻不見這帕子上有主人印記。柏九道:「這是給你的,收著吧,常日里也方便用。」
辛弈笑了笑,道:「大人喜歡吃什麼魚?今兒得了這一簍,想怎麼吃都足夠了。」
「紅燒。」
辛弈又擦了擦鬢角的汗珠,「這倒正好,我也喜歡紅燒。」他說著又轉看向柏九,道:「今日晚膳大人可要多吃些。」
柏九正量著那汗珠晶瑩滑過他鬢角臉頰,聞言下意識「嗯?」了一聲,竟難得的未曾反應過來。
辛弈不知他心思都在自己這兒,只笑道:「明日就是端陽節了,晚膳只怕要裝模作樣的過。」
柏九正見那汗珠說著額角滑到他良善溫和的眉眼旁,又滑到正在深陷的酒窩。柏九喉頭髮緊,裝作漫不經心地轉眼目視前方,頷了首,連一向帶笑的唇線都收緊了。辛弈只見他忽地面無表情不再接話,也不知為何,走在樹蔭下也不緊張了,倒生出一種大人正經的樣子也十分氣勢的感覺。
兩人到了歸處,魚簍就交給了曲老。今日時候還早,日頭才偏斜,距離黃昏還有些時候。於是兩人在院中樹蔭下坐了,下了會兒棋。辛弈並不擅長玩這個,但這次意外地有輸有贏,倒也盡興。只是收棋時見對面的柏九姿態風流,忍不住笑起來。
柏九知他笑什麼,將黑玉棋子拈在指尖摩挲,「想不到大人竟是個臭棋簍子,白費了一身好皮囊,是不是?」
辛弈倒在躺椅上搖晃,道:「大人這棋藝真是出乎意料。」說罷又笑起來。
柏九將棋子收了,在他一旁的躺椅上也躺了,只道:「倒也不可惜了,權當搏人一笑。」
樹下有微小的風撩動額發,辛弈躺在藤椅上輕輕晃動著看著樹葉空隙中瀉出的日光。日光斑斑駁駁地滑過他眉心和手指,一陣令人慵懶的放鬆閑意。柏九在一側微微斂目,並不搖晃,只是聽著他的呼吸和搖晃聲,有幾分昏昏欲睡的閑散興緻。等到辛弈側頭去看柏九時,才發覺他似已入睡。
眉眼平靜,神態安心。
長指放在了藤椅側把上,指尖漂亮無暇,很吸引目光。辛弈默默地翻了個身,趴在藤椅上看他。手指無聲地伸探過去,在他長指周圍虛浮著像是觸碰,卻始終沒有真的觸摸到。不料柏九的長指陡然一動,就將辛弈的手指捉在了掌心,牢牢握住。辛弈臉上一紅,慌忙抬頭,卻見柏九正垂著看在兩人交握的手上,感覺到他的慌張,才看向他。
辛弈只覺得臉上紅透了,自己也蠢透了。他結結巴巴地說著話,卻怎樣也抽不回手。「我、咳,不是,大、大人……」
「你把賀安常叫什麼。」柏九像是不知道他的慌亂,抬起交握的手,在眼前繞有趣味地端詳著。
「賀、賀大人……」
「你把章太炎叫什麼。」柏九拇指靜靜摩挲在他手背,辛弈胸口裡的東西簡直要跳出來,他臉紅到燙得自己目光不知該往哪裡放,「章大、大人……」
「那你叫我什麼。」柏九目光落在他臉上,就這麼盯著他,將他手背送到自己頰邊,微側臉輕輕一蹭。辛弈覺得那觸感從手背一路撩躥到胸口,他立刻用拳掩在鼻下,這是他一害羞就顯示出的動作。
「大大、大人……」
「噢。」柏九就保持這個姿勢看著他,「泯然大人矣。」
辛弈受不了般地埋臉進自己臂膀,露出的眼角都被自己蒸得泛紅,悶聲道:「不、不是的……」
「那叫什麼。」
「柏、柏大哥……」
「我不是你大哥。」
「九、九爺?」
「京都里的九爺多如螻蟻。」柏九俯身越過兩把藤椅的空隙,看著他微紅的眼角,「世子爺?」
柏九這一聲世子爺說得纏綿齒間,撩人心弦。辛弈不知所措,只能看著他。柏九笑了笑,躺回藤椅上,似又再睡,只是手未鬆開。
夏日的日光漸斜,曲老來請說晚膳,辛弈才從無察覺的睡中醒來。柏九正在凈手,回頭看了眼他,道了聲:「來吃飯。」
辛弈去凈了手,兩人方才入內。今晚辛弈飯吃得飛快,柏九依然如故,他走時也只如常說了聲留心腳下。辛弈一路回到屋子,直到躺在床上時才舒出口氣,手掌壓在心口,跳得很快。但緊接著他又想起這隻手是柏九握過的,登時紅了臉。這翻來覆去了半夜,才漸漸入了睡。
辛弈又在樹下的藤椅上,只是天景已然到了晚上,星子璀璨地漏出在葉間。辛弈翻了個身,翻進了冰涼味道的胸膛。胸膛的主人唇輕印在他的額頭,順著鼻樑逐漸往下。冰涼的指尖挑開了衣領,滑在皮膚上,讓辛弈呼吸略微有些急促。這人放在他后腰的手用力收緊,辛弈被封住了唇齒,在冰涼包裹中潰不成軍。
「阿弈。」這人的吻到了脖頸,在他喉結上留戀,不斷地喚他,「阿弈。」
辛弈仰起頭輕輕喘息,無力中看見這人的臉,竟是柏九。他卻不緊張也不慌亂,反而捧住了柏九的臉,吻落在柏九的眉心。這樣華麗又危險的眉眼,辛弈心想著,指尖摩挲在柏九頰邊,忍不住湊過去用頰面親昵相蹭。柏九的滑到了危險的地方,辛弈悶哼一聲蜷起身,卻被懷抱緊緊地圈住。他的聲音漸漸溢出喉嚨……
辛弈猛然坐起來,胸口起伏得厲害。他愣了半響,才頹然複雜的揉了把發,神色茫然又無措地盯著被子發獃。
一呆就呆到天明。
這一天他哪裡也沒有去,只在屋子裡看書。等到曲老來叫他時,他才發覺自己只讀了一頁,而外邊的日頭將落。穿戴整齊后便上車,他一掀簾,正見柏九在雕玉,他便愣在原地,反應回來后連忙垂頭掩住。
好在柏九沒有細看,只抬頭望了幾眼。因為昨夜的夢,辛弈今天坐得極其遠,一路掀簾只看車外。好容易到了宮門,兩人一併下了車,他站在柏九身邊,耳尖還是紅的。柏九像是沒察覺,兩人一道被引入宮中。
才走了沒幾步,辛弈就見辛炆自另一路走來,跟在秦王身後,正拿眼狠狠地盯著他。辛弈倒先笑了,在秦王開口前做了一禮。
秦王步至跟前,對他含笑點頭,將人虛虛扶了一扶,握著他手懇切道:「你這小子,本王好歹是你親叔叔,你怎麼狠得了心不來見本王?」
辛弈眼中也十分懇切,只是被問及此處時略露幾分尷尬,看了看秦王身後的辛炆,又轉回來沖秦王笑了笑。秦王回頭對辛炆冷哼一聲,轉而繼續對辛弈道:「你哥哥向來跋扈慣了,想來去找你時也未提及本王的意思。他這個混球,若是以後再為難你,你只管對本王說,本王替你討個利落。」
辛弈笑著搖搖頭,像是對辛炆印象不差一般。秦王又說了兩遍好孩子,才轉向柏九,頓時笑的更親切了。
「柏大人啊柏大人,如今應該叫平定王了。這短短几日的功夫,已然成了自家人。」他大笑道:「好事好事。」
柏九之前的目光一直不動聲色在秦王握著辛弈的手上,當下不冷不熱,只笑了笑,道:「這成一家人,時間已經不短了。」說罷手放在辛弈肩頭,道:「辛弈才入京都,照顧不周,今晚還得靠殿下提點著些。」
「平定王哪裡的話,咱們一家人,你休再見外啊。」秦王說著起步,和柏九一同走,道:「今晚聖上和辛弈見著了,才知道辛弈多受他老人家挂念。」
辛弈只笑,柏九始終沒讓辛炆的目光再多留一瞬,擋在他的肩側,有些寡言的和秦王一句沒一句。
辛炆正腹誹暗罵著柏九,忽見辛弈垂頭似乎在笑,而那轉來的目光,卻比那日把他踹進池中還要平寂無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