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未亡人真情憶亡夫
月姑回到家,一人坐在炕沿上出神。傑群和松綺的親密恩愛,使她情不自禁地想到和永義在一起的日子。
傑群夫妻是典型的現代羅曼蒂克式的家庭組合,沒有父命媒妁,無須下帖行聘。同校同學又同事,相識相知到相愛,一個愛慕的眼神,一個會心的微笑,一封激情洋溢的情書和一次花前月下的幽會,然後相約尋到松綺的表嫂王愛英做媒,這便是兩人自由戀愛的全部過程。然而,月姑和永義則不同,她和他的結合經歷了風雨,而經過風雨的愛情之花似乎更加香艷,兩人間的真摯情愛比起傑群夫妻毫不遜色。松綺剛才還開玩笑,「聽傑群說過,姐是永義哥的心肝寶貝,含在嘴裡怕化了,拿在手上怕掉了。」這話或許經松綺再加工過,頗具幽默風味,松綺意在安慰失去丈夫的姐姐,卻無意中勾起月姑的深沉情思。
月姑呆愣愣地想著。傑群夫妻的玩笑話,真實地道出永義和月姑間的恩愛甜蜜。然而這還不是她們夫妻關係的全部。在月姑心目中,永義還是嚴師和兄長,相對松綺與傑群,月姑對永義除去愛慕,還多了幾分崇拜、服從和依賴。永義去世之初,月姑的感覺就是天塌了地陷了,但她很快從極度哀傷和困厄中擺脫出來,對愛情的忠貞和對家庭的責任感,使她頑強地挺起了腰桿。這段時間,月姑總在努力控制自己,儘力不去回想和永義的那些情深意濃的纏綿往事,哪怕是在更深夜靜入夢時。更多出現在她眼前的,是一幅幅另類意義的影像,如跟隨丈夫爬山涉水採購藥材,肩扛獵槍鑽入深山老林打獵,明亮的燭光下徹夜不眠加工藥材以及永義站在身後手把手教她練珠算結賬目……她試圖通過回憶,從丈夫的音容笑貌中汲取力量,從他的品格和精神上尋求支撐。幾個月過去,月姑的精神從瀕臨崩潰漸漸變得信心十足……畢竟時間也是治療情感創傷的靈丹妙藥。她要撫養子女長大、成人,獨立支撐起這個家庭,這個信念如今已是堅定不移,而且已在她的腦子裡理出清晰可行的思路。
月姑想著,眼中不時涌動著淚水,但她還是成功地抑制了感情的波瀾,思緒由傑群、松綺轉到自己和永義,又回到當下……青山、青蓮明天都要上學了。祠堂內已打掃乾淨,課桌木凳已擺放就緒,連慶賀開學的鞭炮也已買下,元盛帶人將村中一口鐵鐘抬來,吊在街門前的老槐樹上,專供馮先生上下課使用。這樣,書塾開學可算萬事俱備。月姑又想起節氣已過雨水,冰雪融化,土地解凍,田裡農活也該安排,她要跟興善、艾葉一塊去地里看一看。有年裡這場大雪,今年或許是個好年景,只是聽傑群松綺說起鬼子伺機南侵,國民黨軍隊撤退,土匪、紅門等紛紛乘機拉杆子結隊伍,時常有土匪搶劫偷盜、「老缺」入戶綁架敲詐……天下會不會大亂?這使她真的有些擔心。
月姑忽然從炕沿上站起,走入後邊存放雜物的一個小房間。一會兒,她雙手擎一支土槍出來。走到屋門口,將槍放在一張凳子上,用乾淨的抹布輕輕拂拭槍身上的塵土。這槍是祖上傳下的。如今,紫褐色棗木槍托依然油光滑亮,托在手上感覺沉甸甸的,烏黑的槍管雖略顯銹斑,而彈指輕敲聲如鐘鳴。月姑屈身蹲在凳子前,雙手握住槍身,將槍托抵於右臂肩窩,眼睛微微眯起,緩緩移動槍管將準星瞄向遠處,右手食指置於扳機正直向後緩緩鉤動。月姑的所有動作,都準確而熟練,是丈夫永義教會她的。在東北的山林里,她曾使用永義的另一隻獵槍追逐獐狍,但那槍已永遠地留在遙遠的他鄉;幾次回家來,她也陪伴永義在風嘯雪飛的曠野上跋涉著追蹤狐兔,使用的則是這支家傳土槍。月姑清楚地記得她第一次擊中獵物的情景:那是一隻黃鼬,看到那可憐的小傢伙倒在她的槍口下,瑟縮著身體發出哀哀呻喚時,她雙手抖顫,獵槍掉落在地,流著淚撲到永義懷裡……這會兒,她試著舉槍,瞄準的是假想的土匪倭寇,雖然心口仍怦然跳蕩,卻感到握槍的手已變得沉穩有力。
忽然,月姑聽到院子里有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