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奇緣(中)
決定出發已是次日清晨,露水點滴,清風迎面,正適合趕路。
其實習朔君很願意享受這趟只有兩個人的旅行,可下落不明的境況拖得越久,軍心不穩,朝局失控,對復國大任越是不利。
也就是說,現在的習朔君做不到為了美人而放棄江山。
在河邊發現?班皪時,他正在給水囊和那提莫名其妙的瑪瑙小瓶添水,聽到身後的腳步聲,他並未回頭,也沒有做出任何搭理的行為。
習朔君苦澀一笑,從自己今早提出早些離開后,班皪便一直是這副不冷不熱的態度,兩人前幾日的同生共死,相濡以沫似乎只是南柯一夢,如今夢醒,一切默契都煙消雲散。雖然心有些痛,但所謂自作孽不可活,此時的她沒有任何理由指控他。
默默地蹲在他的身旁,看他白皙纖細的手在流水裡起?起?伏?伏,聽他掌中的小瓶叮噹作響,嗅他身周殘留的隱隱桂花香。
「真猜不到你竟會將這些隨身攜帶。」
不像她,如今兩手空空,別無用處。
「我也猜不到你竟一點危機意識都沒有,如今除了你自己,你還有什麼?」
「哪裡料到我還有這遭遇。」
「那是,你可是武功蓋世,才智雙絕,心思深不可測的習朔君,怎麼會料到在流沙里被迫輕生,在大捲風里九死一生?」淡漠的表情,嘲諷的語氣。
「這種時候還能毒舌,除了你,也沒人了。」
「就毒舌,苦死你。我可是清楚記得剛進沙漠時給過你警示,豈料某人意亂情迷,毫不領情,轉身便拋至腦後。所以說,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意亂情迷?毫不領情?拋至腦後?大俠我冤枉啊!」
班皪偏頭望去,只見習朔君睜著一雙骨碌碌的大眼,小嘴輕嘟,滿臉委屈地望著他。視線相對,剛接觸她眼底的靈動清澈,他便敗下陣來。
「勉強先相信你。」
見班皪嘴角輕勾,說話也不再冷硬,習朔君心中漸漸釋然,她迎著剛剛嶄露頭角的朝霞,眯眼嫣然一笑。
接下來的幾天便是趕路,在?班皪的帶領下,總是能準確找到淡水,落腳處,一路上倒並未遇上什麼生存危機。
後來在偶然的契機下,朔君才知曉?原來班皪八歲那年便在沙漠里接受嚴苛的訓練,即便長大後身負重任,要務繁多,他也會抽出時間在沙漠里走上一遭。久而久之,他幾乎成為沙漠里的活地圖。
當然這都是后話。
彼時經過了幾日的趕路,兩人皆是疲憊不堪,特別是習朔君,眼皮子越磕越重。
班皪見狀果斷停下步子,在習朔君面前慢慢蹲了下來,抬頭給習朔君眨眨眼。後者怔了怔,猶豫半響還是笑著趴在他的背上。
第一次被人背,習朔君真真無法和誰做個比較,只覺得背很?還?寬闊,隔著衣料還能聽到那一聲又一聲穩重的心跳,讓人在顛簸中能莫名心安。眼皮越來越重,不知不覺,她輕輕磕上了眼睛。
不知走了多遠,不知行了多久。習朔君再次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一個草垛上,更準確地來說,是躺在沙洞里的一個草垛上,沙洞里燃著火,勉強可以看清周圍事物。
只見班皪坐在另一個草垛上,正支著手小寐,渾身依然一塵不染,連睡覺都讓人哭得神聖不可侵犯。不像自己,蓬頭垢面,頭髮上,衣服上還沾著枯草。
似是睡得很沉,習朔君從起身到蹲在他身旁,班皪一點動靜都沒有,就像故事裡沉睡的王子。朔君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輕輕勾勒他臉上的每一處稜角,指下的皮膚滑如凝脂,竟和自己有的一拼!她不可置信地又摸摸自己的臉,觸感竟驚人地相似,都是那麼完美。
也不知什麼心思作祟,習朔君鬼使神差地將在黃沙里按過的手向他臉上伸去,心中隱隱升起一股期待。
「你這是嫉妒我的傾城容顏嗎?」
班皪不知何時睜開了雙眼,鳳眸緊緊盯著向自己探來的「黃沙手」,眉頭微鎖,臉上卻是笑意盈盈。
習朔君一怔,然後……執著地將手掌繼續伸向班皪的臉,惡作劇后還不望拍了拍。班皪寵溺地望著她,任由其胡作非為,絲毫沒有阻止的打算。
「不是嫉妒,是垂涎。」習朔君心不驚肉不跳地開口解釋,隨後又補充道:「爺這麼漂亮,小妞要不要以身相許?」
班皪輕輕一笑,伸手從草垛旁取過白色錦貂,大手一揚,錦貂便準確地落在了朔君背上。
「你耳朵紅了。」一句無厘頭的話。
「…………」
「還能不能好好交流了!」
班皪笑著給朔君將錦貂繫上,而兩隻手臂間的習朔君,不知是羞的,還是氣的,雙頰上緩緩爬上兩抹緋紅。故而,她低下頭,故而,她未看到頭上那人抿去的笑意。
「我的承諾,可能只是你嘴上的一句玩笑,朔君,我更希望我們做朋友,哪怕永遠不能牽手,也好過真相后的肝腸寸斷。」
說完,班皪收回了手,回身躺在了草垛上,背對著她。
習朔君怔怔地看著他行雲流水的動作,嘴上的笑意凝結,心中生痛,半響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本以為不說,那些可怖的事實便不會出現,可我們終究是理性的,即使我們一心忽略,可它們還是清楚地扎在腦海。」
「沒有做不完的夢,也沒有能逃避的現實,衝動之後我們依然還是要面對……」
面對我們曾經的恩怨是非,面對我們之間隔的萬丈深淵,面對和你剪不斷理還亂的女人——戴瀾。
「所以,你說的對,在這場沙漠患難里,我們只是生死之交……」
因為無論怎樣,我們兩人最終都會站在對立面。
見班皪沒有動靜,習朔君輕嘆一聲,也翻身躺下了。
她不知道,就在她閉上眼睛的下一刻,隱在黑暗裡的一雙眼睛緩緩睜開,鳳眸微眯,瞳孔緊縮,似在極力隱忍著什麼。
半響,他翻過身子,目光深沉地看著那人單薄的後背,不發一言,就那樣靜默地看著。
長夜漫漫,沙漠空寂,某沙洞里躺著兩個人,皆是一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