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騭返京

  料峭寒風起,幾場大雨而過,人們終於知曉寒冬來了,若是以前,京里的人巴不得早些縮在屋內,安安樂樂地窩著。但今年卻不同,每日總能瞧見大群人哆嗦著大腿往茶樓鑽,說出來也著實令人憂心,就在半月前,前往赤域送親的隊伍在沙漠里遭遇劫殺,公主和兩位欽差大臣齊齊失蹤,十多天來卻仍然未有消息。


  有些親涉沙漠的人侃侃而談,直言這沙漠是如何危機重重,變幻叵測,眾人暗忖,恐怕他們是凶多吉少嘍!

  這件事開始還被議論得十分熱鬧,但今日,另一件消息卻傳遍了全京城。


  大將軍代騭返京了!!!


  且說這代騭,驍勇善戰,少年成名,可是班朝響噹噹的大人物,如果會輕敵被俘,令赤域鑽了個大空子?如今不帶一兵一卒返京,也不知皇帝會如何處置?甚至有人揣測,京城西市恐怕又有鮮血濺灑……


  皇宮養心殿,殿內青煙徐徐,冉冉而起,殿央火爐里還隱約可見猩猩火光,只一眼便可令人如沫三月旭陽。這裡,暖意瀰漫,是一個完全不同於外面寒風冷雨的世界。


  而高位上,班叔正襟危坐,一雙眼直直盯著階下跪著的人,不發一言。良久,似是終於想結束對峙,他輕輕嘆一口氣,撫額道:「代卿,天災人禍,總是難以避免的,你不必因此事過於自責。而且究禍之根源,卻是在赤域,於你……無關。這江山還是得你來替朕守。」


  代騭老淚縱橫,始終不去看班叔的眼睛,依舊將手中的兵符舉過頭頂,堅定決心道:「戎馬一生,臣已無半分缺憾,只要能再盡忠一刻,我也會全力以赴,以報答皇上的提拔之恩,可經此一役……臣實感無面見江東父老,更愧對皇上。人生暮年,老臣已是有心無力了。」


  看了一眼代騭滿頭的銀髮,班叔心裡有些不忍,但轉念又想到兒女至今生死未卜,與武林的關係也促弦緊繃,不覺又氣不打一處來。他盯著代騭手中的兵符看了良久,方道:「愛卿起來吧。」


  「皇上,老臣不……」


  「先起來吧。」班叔不耐地打斷代騭的話,面色陰鬱,後者見狀也不敢在此刻逆龍鱗,忙哆嗦著身子站起來,經此一敗,連他自己都感覺不中用了,哪有半分當年的風采?只跪了一個時辰,腿上便是痛苦難耐,他咬著牙,在班叔的示意下坐在了旁側的太師椅上。


  「愛卿今日交出兵符,可曾想過寧尚十萬大軍該如何?無人統領,滯留邊疆,隨時有可能遭遇赤域軍隊的變卦侵襲。他們把性命託付給你,託付給了班朝,可如今卻無人帶領他們,此又何等令人心寒。」


  聞言代騭果然蹙眉,苦惱的去想這個棘手的問題。邊關幾十年,風雨同舟,同甘共苦。他的下屬,他的兄弟,是超越生死的存在,所以班叔的話正中他的要害,他低下頭,不語。


  「對你,知根知底,朕安心,因而多年來將兵權一直大膽放給你。如今邊關危機,代卿不如再多待上幾月,來年再議此事。」


  皇帝如此委婉求全,代騭也不敢拂了他的臉,當下點頭,將兵符重新收回袖籠。


  沉默良久,班叔顯然也不適應太過沉悶的環境,又拉話題道:「若是要換人,愛卿覺得誰能勝任。」


  對於這類事,若要致仕,扯上了便是麻煩。代騭沉思了片刻,道:「朝廷人才濟濟,諸如溫炱,戴迦之輩,未嘗不可啊。」


  「溫炱日後自要去光合軍接替南溫公,至於戴迦,為人跋扈,又常年駐守邊關,朕覺不妥。」班叔抬眼,用餘光瞥一圈殿內,道:「寧尚軍副統領梁點如何?」


  既然班叔心中已有人選,且那人又是昔日同生共死的兄弟,代騭自是樂得順水推舟,點頭道:「為人低調謙和,做事嚴謹,是個不錯的苗子。」


  班叔滿意點頭,露出了今天第一絲笑容。自代騭被俘虜后,軍營里全由梁點接手,辦事井井有條,是他早就相中的將才,只是好馬還需多磨,故才思慮著多拖些時日,讓經驗豐富的代騭繼續任職。


  晌午之後,代騭方皺著眉頭從養心殿出來,一路遇上多批面上噓寒問暖,實則打探消息的人,他心中煩悶,一一敷衍了事。


  回到代府,府中眾人見自家老爺平安回來皆是喜上眉梢,尤其是代騭的獨女,代府大小姐代寧,愣是繞著代騭轉了好幾個圈,確定平安無虞後方大大鬆了一口氣。


  書房裡,代騭將今日養心殿里的對話一字不漏地告訴了自家女兒,急欲了明皇帝的舉動。


  因為是武將,又是男兒身,代騭一向神經大條慣了,對於這官場權謀,揣測聖意之事,著實是一竅不通。幸而膝下有一個心思玲瓏的女兒,也就是代寧,他告知她朝廷近事,她幫助他分析出策,這早已是父女倆長期以來的默契,也是代家亘古長青的重要原因。


  此次兵前被俘,班朝因而吃了大虧,他受命返京述職,一步走錯便可能滿盤皆輸,惹出天子震怒,浮屍萬里的結果。回京危機四伏,他畏縮不願接命,幸而代寧修書一封,陳明利害,出了這招以退為進。


  班朝重文輕武,拔尖的武將更是鳳毛麟角,因而,無論班叔再如何震怒,他也不願意在這種關頭自斷手足。而代騭交出兵符,告老還鄉便能夠以客為主,今後即使班叔想秋後算賬,也早已失了名頭。


  「一切皆在計劃之中,只是沒想到皇帝竟看中了梁點。」


  聞言,代寧的眼神黯了下去,一抹惆悵自眼裡流轉,看得代騭連連嘆氣。


  「是啊,著實沒想到,明明他一直斂藏鋒芒,也不知此次為何急於跳出?看來京城又不會太平了。」


  代騭連連嘆息,輕輕拍拍女兒的肩膀,以做安慰。


  「大男人志在四方,你應該感到高興。」


  「志在四方?父親你是這麼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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