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羌笛秋聲濕竹心(109)
龍翔宮
秦羌從宮人手裡接過白色的喪服,走進偏殿去換。
將身上的衣服脫下,他才發現自己胸口的劍傷不知幾時又裂開了,有血水滲出來,將纏繞的繃帶浸透了。
見桌上還有方才醫眼時剩下的乾淨繃帶,他就將自己身上的解了,換上新的。
因為是環胸而纏,自己纏,多少有些不便,就在他反手在背後遞送繃帶的時候,手上忽的一輕,繃帶被人接了去。
他一怔,轉過身。
發現竟然是厲竹。
秦羌怔了怔,很是意外,因為身上五石散的藥力還沒徹底散去,讓他恍惚間甚至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抬眸看了看門口,又看了看厲竹:「你……」
「我只是不想一世英名毀在你的身上。」厲竹接得很快,似是早就想好了,就等在喉嚨里脫口而出一般。
秦羌一時沒懂。
厲竹只得又解釋道:「你的眼是我換的,若這幾個時辰出現什麼意外,我白忙活了不說,別人又會怎麼看我的醫術?」
秦羌這才明白過來她那句話的意思。
不過,卻也心知肚明,這只是一個借口。
一個連「見死不救」的罵名都不在乎的人,會在乎別人怎麼看她的醫術?
是擔心他吧?
尤其是想起宮宴上他夜視視力增強,看到她在黑暗中對他的在意、對他的緊張、甚至不惜暴露自己已經恢復記憶,他就越發肯定這點。
心緒晃動得厲害,他強自按捺住沒讓自己表現出來,只「哦」了一聲。
厲竹一圈一圈替他纏著繃帶。
此時的秦羌只著一條褻褲,上身什麼都沒有穿,因為是面對著面,男人麥色的肌膚、健壯的胸膛、結實的腹肌、完美的身體線條全都暴露在她的面前,讓她想不看、想忽視都難。
而偏生秦羌的視線又一直深凝在她的臉上,讓她不敢展露分毫情緒。
隨著心跳失了節奏,她只得屏住呼吸,加快手中動作。
終於纏好打好結,她覺得似是耗盡了全身力氣一般。
微微吁出一口氣,她後退一步:「好了。」
誰知下一瞬,秦羌卻是朝她又邁近一步。
厲竹心口一顫,本能地又後退了一步。
秦羌再邁近一步,且她的步子小,他的步子大,一下子他幾乎就貼到了她的面前。
厲竹眼睫輕顫,不知他意欲何為,再度連著後退了好幾步,直到背脊碰到冷硬的牆面,退無可退。
而秦羌已快步逼至跟前。
「厲竹。」他啞聲喚她。
男人高大的身形將所有的燭光盡數擋住,她被籠於一團黑暗中,心裡難免就慌了:「你……你要做什麼?」
「跟你道歉,你能原諒我嗎?」
秦羌垂目看著她,聲音依舊暗啞得厲害,呼出來的熱氣噴洒在她的額上、眼睫上。
厲竹有些意外,意外他突然跟她說這個。
與此同時,也汗得不行。
哪有這樣跟人道歉的?
「你……你先退開一點。」
「不,」秦羌自是不答應,且頭皮一硬:「我就想跟你靠近一點,再靠近一點.……」
嘴上說著,他也同時付出了行動,腳下又朝她面前邁了一分,兩人幾乎胸口相貼。
厲竹一顆心跳得厲害,要知道,他上身可是什麼都沒穿,而且,他高大,她矮小,入眼都是他裸露的肌膚,呼入的都是他的氣息。
再加上,幾時聽過他說這種話?
兩年多以來,他一開口,不是侮辱,就是嘲諷,用盡這世上最惡毒的語言,就算是兩年前,他們關係很好的時候,他也從未親口正面跟她表達過自己對她的情感。
我就想跟你靠近一點,再靠近一點.……
暗啞磁性的嗓音響在夜裡,顯得特別的迷人,配上這樣的話語,就像是情人間的表白,像是愛人間說著這世上最動人的情話。
說自己不心動,不起一絲漣漪,是假的。
她覺得自己一雙腿都有些發軟。
恐自己滑下去,她只得緊緊靠在牆上,以此來支撐自己的身子,也以此來穩住自己兵荒馬亂的一顆心。
「你……你離我遠點,別忘了,剛剛國喪,你在守孝,不是……不是要不近女色嗎?」
秦羌聞言就笑了。
低低笑出聲,帶著幾許苦澀,幾分自嘲。
「你知不知道,今夜報喪的差點就是太子薨世、差點我跟你就要陰陽相隔、差點你就再也見不到我了?」
厲竹怔住。
她知道今夜的事沒有那麼簡單,卻沒想到那個局的真正目標是他。
「反正我是一個連殺父這種大逆不道的事都做得出來的人,何來孝?既不孝,既無孝,又談何守孝?」
男人的聲音又響在頭頂。
厲竹眼帘顫了顫,有些意外。
意外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她緩緩抬頭,看向他,因為逆著光,且兩人隔得太近,她雖抬頭,卻也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綳得緊緊的下巴,以及跳動的喉結。
她彷彿看到了他的悲傷,一顆心忽的細細密密疼了起來,心疼他。
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只得默不作聲。
其實,她也不是在乎世俗的人,她更不是一個高尚無私的人,以她看來,像皇帝那種品行惡劣之人,本來就不配得到兒女的守孝。一直想置她於死地也就算了,她畢竟是一個外人,可他連秦心柔、秦羌這些親生兒女都不放過,都要殺害,與禽獸又有何異?
一個從未將自己當父親的人,又憑什麼要兒女們給他守孝?
只是……
秦羌的身份在那裡。
「你是太子,做做樣子還是要做的,馬上你就是要君臨天下的人,都道百善孝為先,你總得讓滿朝文武、讓午國萬民看到你的孝心,才能對你治國平天下有信心,對吧?」
雖然她知道,皇帝的屍骨未寒,此刻還停在跟此處只有一牆之隔的內殿裡面,死者為大,她實不該說出讓秦羌做做樣子這樣的話來。
但是,她也不管了,她都能從常姜的屍體上取眼,說幾句大不敬的話,她更未放在心上。
秦羌似是對她的話很受用,「嗯」了一聲,「我就做做樣子,可是,現在不是沒人嗎?就我們二人在,不用做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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