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羌笛秋聲濕竹心(91)
跟上以後,秦羌也沒有追上去跟她們並排,而是就跟在後面,因為他發現,他不知道該說什麼。
前面母女二人也兀自走著,頭也未回,就好像根本不知道後面緊跟著一個人一樣。
秦羌思忖了好一會兒,才大步追上跟她們比肩:「二位神醫,能不能麻煩幫我看一下眼睛,看我的眼睛還有沒有得治?」
厲竹只抬起眼梢淡瞥了他一眼,沒有反應。
厲初雲輕笑了一聲:「殿下憐香惜玉、慷慨贈眼,不治,才顯英雄氣概呀,話本上英雄救美的戲碼不都這樣嗎?英雄總歸要落點傷。」
秦羌:「.……」
見兩人腳下不停,他又大步跟上:「我……我那是被騙了,以為她贈眼在先。」
解釋並非他擅長,不僅不擅長,平素是他幾乎不做的事情,但是此時此刻,他本能地就想說清楚,說與某個女人聽,雖然在她眼裡,自己現在跟陌生人無異。
某個女人依舊沒有反應,面色嫻靜淡然,依舊是厲初雲做出的回應,她「哦?」了一聲,看向他:「被人騙了?」
秦羌連忙點頭。
厲初雲見狀,也點了點頭:「嗯,那就更應該瞎著。」
秦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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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內殿,眾人也紛紛行禮告退。
常姜最後一個從地上爬起來。
餘悸在心,小臉上的臉色很不好,而且,腿被秦羌用硯台砸了,到現在還是鑽心的痛。
「皇上,我.……我該怎麼辦?」
一切想要掩蓋的骯髒和罪惡就這樣暴露在了那個男人面前,接下來,她要怎麼辦?她能怎麼辦?
皇帝面色比她的還難看,不悅地瞥了她一眼,一臉不耐:「還能怎麼辦?只能先回永賢庵去避段時間再說。」
又要回尼姑庵吃齋念佛啊?
常姜一聽就不高興了,可……可眼下,她有得選嗎?
能保住小命已是萬幸,而且,秦羌現在是沉浸在厲竹死而復生的狂喜中,暫時忘了她跟皇帝這茬兒,待他想起,她依然不會有好下場。
為什麼?
為什麼事情最終變成了這樣?
明明她才是那個他捧在手裡、放在心尖上的女人,明明她才是那個最有優勢的女人,明明她才是那個最有資格站在他身邊的女人。
她不是有鳳格嗎?她的鳳格呢?她的鳳格在哪裡?
她不甘心啊,非常非常不甘心。
小時候,他對她的情分不是假的,他是她的跟屁蟲,他是她的守護神,她不開心,他千方百計哄她開心,她開心,他比她更開心,她被其他皇子公主欺負,他就會加倍替她討回來,她被皇帝大臣們誇了,他比她的臉上還有光。
可為何?
為何變成了如今這樣?
她的難過,他看不到,她的眼淚,他看不到,她被人欺負,他同樣看不到,不僅看不到,他自己傷她也不留一絲情面。
腿痛得厲害,她幾乎站立不住,連忙單腳跳到邊上的木柱旁伸手扶住,蹙眉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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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長的宮道上,秦羌亦步亦趨地跟著厲初雲和厲竹。
平時鮮少跟女人打交道,就算打什麼交道,也都是以一國太子的身份,更是從未去上心。
這些年唯一用心的女人,便是厲竹,只是,他還是用錯了方式,且錯得離譜,才導致了今日種種。
所以,對於女人,他真的沒有什麼經驗。
看著前面腳步不停、頭也不回的兩人,他都不知道該怎麼辦?
處理亂七八糟的政事都沒有這般棘手。
抿唇默了默,他心念一動,驀地悶哼一聲,捂住胸口,佝僂了身子,同時用內力一逼,額頭上瞬間便是細密的汗厚厚一層。
本就沒隔幾步,他哼得也不輕,前面二人自然聽得真切,果然就停了下來,回頭。
秦羌眼角餘光瞧見,心下一喜,越發痛苦地佝僂了下去。
「你怎樣?」厲初雲出了聲。
秦羌艱難抬頭,喘息開口:「傷……傷口痛得厲害……」
「嗯,」厲初雲睇著他,「那怎麼辦?」
秦羌沒做聲,依舊佝僂著身子喘著粗氣。
他覺得,這種情況,作為醫者,應該是將他扶到邊上的石凳上坐下,然後檢查檢查他的傷吧?
這是一個醫者正常的反應。
果然,母女二人朝他走過來。
看著兩人輕曳的裙裾,他心中暗喜。
誰知厲初雲陡然腳步一停,她停下,厲竹自然也跟著停了。
然後就聽到厲初雲的聲音響起:「你,快去太醫院找太醫,就說太子殿下劍傷疼痛難忍。」
太醫院找太醫?
秦羌一怔,抬頭,見厲初雲是朗聲對著不遠處兩個路過的宮女說的。
心裡汗得不行。
兩個宮女雖不認識厲初雲,但是,她們英明神武、龍章鳳姿的太子殿下,她們還是認識的,見秦羌如此,趕緊領命,跑得飛快。
厲初雲又轉眸看向秦羌,唇角一勾:「殿下請稍稍忍耐一下,太醫應該很快就會來。」
說完,便轉了身,厲竹隨她一起,兩人又拾步往宮門口的方向而去。
秦羌抬袖抹了一把汗,冷汗。
姜,果然還是老的辣,這女人夠狠夠厲害。
沒想到挖個坑竟然將自己給埋了。
現在怎麼辦?
難道真要在這個地方等太醫前來?
不行,他要跟著厲竹。
見兩人走得有些距離了,他心中一急,直起腰身,一陣鑽心劇痛傳來,他悶哼一聲,只得再次佝僂了下去。
更多的汗從額頭上冒出,臉一下煞白,他張嘴喘息。
垂眸,拿開捂在胸口的手。
掌心一片赤紅。
傷口竟又開始流血了。
也就是這時,他才陡然意識過來,方才他用內力逼汗的時候,手是捂著傷口的,所以,等於有內力使在傷口上,所以.……
那一刻,他真是無語到了極致,對自己的無語。
自作孽不可活這句話說的就是他吧。
現在好了,不想等太醫也必須等了。
因為血流得止不住,方才厲初雲給他的那一瓶葯又給打碎了,他身上又沒有止血藥。
伸手點了自己的幾個大穴,他又喘息片刻,才彎著身子想要就近找個石凳坐下。
一抹淺藍色裙裾驀地映入視線,他渾身一震,抬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