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羌笛秋聲濕竹心(71)
雷煙咬唇,大概是從小跟哥哥一起習武的緣故,她比較粗糙,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一個人,也深知,這種時候,安慰,對這個男人根本沒有任何用。
可是,這樣任由他下去也不是辦法,而且,她喚都喚了。
沉吟片刻,她才小心翼翼開口:「殿下,人死不能復生,厲神醫也一定不想看到殿下這個樣子,或許……或許此次自燃,就是因為神醫的在天之靈看到殿下每日這般難過,不想殿下如此,所以就……」
「不是自燃。」男人忽然啞聲開口。
雷煙一怔,沒有想到他會說話。
男人沒有回頭,又沉默了好一會兒,蒼啞的聲音才緩緩繼續:「既無打雷閃電,又未發生屍變,好好的,怎麼會自燃?就算自燃,也不可能燒得如此乾淨,人骨是很難燒的,這顯然是有人故意焚之,澆了什麼無色無味的燈油,或者其他什麼助燃的東西……」
雷煙抿唇,他說的這個她知道,這也是她想不通的地方,只是.……
「別人是如何進來的呢?外面的那門可是千年玄鐵所制,而且,鑰匙不是在殿下身上嗎?方才我們進來的時候,也看到了,門鎖還好好的。」
「門鎖是好好的,但是門卻不是實面.……」男人其聲幽幽。
雷煙反應了一下他的話,「殿下的意思是,有人從門格子里鑽進來的?可是格子那麼小,只能鑽進小孩,一個小孩做這一切.……」
不會吧?
「大人也可以。」
他曾經就親眼見過有人在他面前從大人縮骨成小孩。
既然聶弦音有此本領,這世上不會只有她一人會吧?
只是,才一年時間,秦心柔就學會了這本領?
他隱隱覺得,或許這一切的確是秦心柔所為,可秦心柔的身後還有更厲害、更可怕的高人。
不管有沒有高人,秦心柔的命,他要定了。
不管高人多高,哪怕拼上他的性命,他一樣遇佛殺佛、遇神殺神。
五指一收,那根鑰匙就在他手裡變了形。
「大人如何進來呢?」雷煙不懂。
格子那麼小。
男人緩緩回頭,瞥了她一眼,然後又收回視線,垂眸坐在那裡,未再多言。
雷煙心中一嘆,以為他又進入了那種狀態,以為他還要繼續呆在這冰窖裡面,卻又突然看到他起了身。
久坐不動,又加上本身就有腿傷,如此受寒冰之氣一夜,一雙腿早已不是自己的了,剛站起來,腳下就一個趔趄。
雷煙眼疾手快,快步上前將其扶住。
「本宮廂房靠南的那個壁櫥里有個和田玉壇,去給本宮拿來。」站穩的同時,男人吩咐她。
和田玉壇?
雷煙一怔,當即就明白了過來。
是拿來裝這些灰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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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幸玉壇夠大,不然,那麼多灰燼還真裝不下。
雷煙以為這個男人裝好后,會挑一塊風水寶地將其葬掉,誰知,他竟是直接抱回了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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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羌發現自己染了風寒,是在給聶弦音寫信詢問縮骨術的時候,他突然連拿筆的力氣都沒有,抬起手背探了一下額上的溫度,這才發現自己燙得厲害。
不行,他不能倒下,至少暫時不能倒下,他得吃藥,他得讓自己趕快好起來,厲竹的大仇還等著他去報。
前去藥房準備拿治風寒的葯。
推開門發現常姜竟然在藥房裡面,站在放葯的格子架前,似是在拿什麼葯,聽到他開門進來,慌亂轉身。
秦羌將她緊急將葯攥於手心,掩於袖中的舉措看在眼裡,眸光微斂,他瞥了一眼她拿葯的那個格子架。
藥房是他的藥房,所有的葯都是他親手擺放的、親手寫的標籤,哪一格放的什麼葯,他清楚得很。
那一格放的可是鶴頂紅。
鶴頂紅劇毒。
「姜兒拿那個做什麼?」他朝常姜看過去。
常姜小臉透著虛弱和灰敗的蒼白,好的那隻眸子里也沒有了往日的神采,神情頹然,抿著唇未答。
秦羌拾步,作勢就要上前。
常姜便抬手快速將那粒鶴頂紅的藥丸捂到了口中。
作勢就要吞咽下去,秦羌眸光一斂,閃身上前,飛快地在她後頸處用力一點,常姜朝前撲踉一步,「嘔」的一聲將藥丸吐出,並咳嗽了起來。
邊咳,她還邊快速蹲下身,拾起吐在地上的那枚藥丸,再要送入口中,被秦羌再次揚袖打掉。
「你瘋了?」
也不知是咳得,還是被他的袖邊打疼了,常姜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是的,不死我就會瘋,讓我去死吧,讓我去死好不好?」
她淚流滿面地看著秦羌。
秦羌攏眉:「說什麼胡話?」
「我沒說胡話,昨夜我一直在想,那日死便死了,沒有醒來該多好,還以為老天對我多眷顧,讓我起死回生,卻原來就是為了讓我遭受這等羞辱。」常姜蒼白地笑著,眼淚就像是斷了線的珠子。
「從小到大,老天就從未眷顧過我,兩歲沒了爹,三歲娘也走了,六歲成為獨眼瞎,八歲入尼姑庵,與青燈古佛相伴,一伴就是十年,終於得以自由,還以為從此能過上快樂的日子,卻沒想到劫難一個接著一個,一個比一個可怕,羌哥哥,我受不住,我真的受不住了……」
說到最後,她泣不成聲。
秦羌微抿了唇,也未多言,看了她片刻,伸手,輕輕拍上她的背。
「事情已經過去了,別再多想,能死裡逃生,已是不易,你又何必要這樣作踐自己的性命,你要知道,這世上有多少人想活著,卻活不成.……」
眼前又浮現出某個女人的眉眼,耳邊是她的聲音。
「這世上有誰天生下賤,有誰不想活得尊嚴,可是老天就是如此不公,我沒有聶弦音那般好命,有個光鮮尊貴的身份,有個視她如命、護她無虞的男人,我什麼都沒有,我沒爹沒娘,沒有親人,沒有好出身,也沒有任何人可以依靠和指望,能靠的,只有自己。這世上總有一些人,為了活著,僅僅只是為了活著,就必須拼盡自己全部的力氣,我,就是這種人。」
想到這裡,他心口大痛。
其實,他畢生所想,就是成為她依靠和指望的男人,護她一世無虞,然,他終是沒有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