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羌笛秋聲濕竹心(32)
送走卞驚瀾,秦羌在府門口靜站了好一會兒。
原本他還以為卞驚瀾此番來午國找厲竹,許是奉了卞驚寒之命,如今看來,不是,是他自己要找厲竹。
卞驚瀾是一個不會隱藏情緒的簡單之人,方才眼角眉梢流露出來的情愫,他都看在眼裡,這點讓他很是意外。
那女人還真是個禍水呢,幾時竟讓卞驚瀾也對她上心至此?
想起那個女人,心中又是一陣悸動,抬眸望了望天上的日頭,若非青天白日,他甚至會懷疑方才自己與她的一切,都不過是自己在做夢。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當年,他可是親眼看到她衣衫不整從他父皇的寢殿出來,而且後來,她跟他父皇的表現,以及話語,也都承認了這一事實。
可是……
為何?
為何他們要騙她?
百思不得其解,他告訴自己不急,他遲早要弄清楚當初的是非曲直,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辦。
轉身進府,他往廂房的房向走。
如同尋常一樣,沿途遇到的婢女和家丁都退至一旁跟他行禮。
「殿下。」
讓所有行禮的婢女和家丁意外的是,往日,他從來都是揚長而過,無任何反應,今日竟然破天荒地給予了回應。
雖然只是鼻子里「嗯」了一聲,再無其他,可就是這一聲,對大家來說,那也是從未見過,就連在這個男人身邊做婢女多年的銀耳都未見過。
於是,大家就像是看到了太陽從西邊升起一樣稀奇,很快這一消息就在太子府里傳開了。
回房的路上碰到雷塵,秦羌吩咐他:「去取一隻信鴿來,本宮要致信給大楚陛下。」
雷塵領命離開,秦羌大步流星回房。
可回到房門口的時候,他又頓住了腳步,心裡竟莫名有些緊張。
也不知道她醒了沒有?
會不會怪他?
她說,別逼她恨他,言下之意,如果他強行要了她,她便會恨他的,那她現在是不是真的落了恨?
他該如何跟她面對?
說些什麼呢?
說,醒了?還是跟她說,對不起?又或者說……
他好亂,心中從未有過的緊張,抬手扶額,他也是無語得很,想他秦羌幾時怕過誰,又幾時這般糾結過?
雷塵取了信鴿回來,發現他們的太子殿下竟然還未進屋,就站在房門口的走廊上,一會兒叉腰,一會兒抬手扶額,一會兒又摸下巴的,一會兒朝左走兩步,一會兒又朝右邁兩步,不知在考慮什麼事情考慮得如此浮躁。
心中疑惑,他上前喚他:「殿下。」
秦羌回頭,見他已捧了鴿子前來,似是這才意識到自己在門口已站了良久,面色有些不自然,示意他:「等一下。」
「是!」
見男人推門而入,雷塵便捧著鴿子候在門外。
他知道厲竹在裡面,因為被這個男人喚進去之後,就再也沒有看到她出來,雖不清楚他們兩人在裡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但是,可以肯定的有兩點。
一,他們應該是進了內室。
如果在外房,動靜大點,他在門口是能聽到一些的,可如果在內室,再將門一關,外面就什麼都聽不到,後來,他就是很久很久沒有聽到動靜。
二,他們兩人似乎並沒有鬧不愉快。
之所以會這樣認為,是因為完全可以看得出,這個男人的心情不錯。
想想這個男人會如此喜形於色,也真是極為罕見的事。
這廂,秦羌入了中房,並未立即進內室,而是又在中房了靜立了片刻,凝神聽了聽內室裡面,沒有聽到任何動靜,感覺到女人似乎還在睡著,這才拾步走了進去。
果然,榻上女人依舊睡得香沉,他離開去見卞驚瀾時什麼睡姿,還是什麼睡姿,一動未曾動過。
竟然累成這樣!
唇角一勾,他傾身,在她的眉心輕輕落下一吻,她的呼吸在側,輕撩上他的鼻尖,帶著獨屬於她的淡淡幽香,他心念一動,轉而就想去吻她的唇。
卻是在即將落下的那一刻,又被他生生給忍住了。
恐將她弄醒,也恐她這樣醒來,自己還沒有想好說辭,他將唇移開,只是凝著她看。
很久沒有這般近距離地仔細看過她了,所以,這一刻,讓他覺得很不真實。
好一會兒,他才直起已經躬得有些酸痛的腰身,轉身出了內室。
來到外房的桌邊坐下,他潑墨揮毫。
今日在四王府,為了厲竹揍了秦毓,雖然他事後找了一番說辭,但是,他心裡很清楚,以他父皇的老練和深沉,定然不會不起疑。
其實,他知道自己當時該忍的,也非常清楚三杯酒而已,對厲竹並不是什麼難事。
但是,他就是見不得她被人欺負,這世上能欺負她的人,只能是他秦羌,別人休想,何況還是當著他的面,他如何能忍?
他真不在意本就對他有意見的父皇會因此對他更加不滿意,因為不滿意的最壞結果,大不了就是廢了他的太子之位,他擔心的是,她的安危。
所以,他得想好對策,以防萬一。
【陛下,能否以寒毒解藥之方,換厲竹一個身份。】
蒼勁有力的字跡落於紙上,他在末尾寫上秦羌二字。
飛鴿傳書寫不了多字,有些事也不便說得明明白白,他相信,雖只一句,睿智精明如卞驚寒,一定能懂其意。
雖然看起來,太過勢力,明顯赤.裸.裸的交易,以厲竹跟卞驚寒、聶弦音的交情,就算他不提寒毒解藥之方,只要說厲竹有難,想必對方也會幫忙,但是,他不想如此。
求人,尤其是求卞驚寒,不是他秦羌會做的事,而且,他也不喜欠人人情,保護厲竹,本就是他的事。再者,厲竹本就對卞驚寒心存幻想,他不能再讓她越陷越深。
思來想去,他覺得目前只有這一條路。
各取所需,交易。
不求卞驚寒封厲竹公主或郡主,這兩個也不是想封就能封的,畢竟厲竹的身份擺在那裡,只要封個鄉主、亭主,或者縣主的,對他父皇來說,都是震懾,他父皇擅長權衡利弊、擅取捨,一定會顧忌她跟大楚、跟卞驚寒關係,而不敢輕舉妄動。
將字條捲起,他起身拉開廂房的門,將字條交於守在門口的雷塵:「傳給大楚陛下吧。」
「是!」
雷塵將字條接過,綁於白鴿的一條腿上,將白鴿放飛。
白鴿撲棱著翅膀,沒多久就飛出了他們的視線,秦羌返身進屋,雷塵也將目光收回。
在他們看不到的地方,白鴿剛飛到府中的那一片竹林的上空,就被從竹林深處射出來的一枚羽箭刺中,自空中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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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榻上,厲竹悠悠醒轉,白色帳頂繁複的刺繡圖案入目,她怔了怔,有些不知身在何處。
直到她略微一動,酸痛襲來,渾身如同散了架一般,她才驚覺過來自己躺在哪裡,且發生了什麼。
拉開薄毯看了看自己身上,讓她微微意外的是,褻褲和兜衣竟已經穿上,她又轉眸看向屋內,秦羌不在,屋裡沒有人。
她又凝神聽了聽外面,亦不見中房和外房有什麼動靜,她便趕緊撐著身子坐起來。
正好秦羌不在,她趕快回她自己的房去,不然,留在這裡等會兒兩人碰上了,尷尬還是小事,他一定會問她怎麼回事,她根本不知道如何回答。
可剛準備伸手拿侍衛服,就猛地聽到外面傳來開門的聲音,以及男人沉穩的腳步聲,她心口一撞,又連忙躺了下去,並且快速閉眼,繼續裝睡。
她真的沒有想好要怎樣面對。
腳步聲漸行漸近,似是從中房進了內室,然後就朝她的榻邊走來。
與此同時,她還嗅到了一股臭味。
不,其實不是臭味,是香味,是臭豆腐的香味。
怎麼會有這味道?
就在她心中疑惑之際,聽到男人喃喃自語道,不,不是喃喃自語,聽到第二句她才知道,他是在跟她說,很低的聲音在跟她說,似是怕將她吵醒了一般。
「還以為睡了那麼久該醒了,特意去給你買了你以前很喜歡的臭豆腐,誰知睡到現在還沒醒,一會兒該涼了,以前怎沒發現你這麼能睡呀?真是只小睡豬。」
說到最後,還用長指輕輕、非常輕輕地颳了一下她的鼻尖。
這一下差點讓厲竹沒崩住,好在這時外面傳來雷塵的聲音,似是朝中的誰找秦羌有事,秦羌便直起腰身出去了。
待一切歸於安靜,厲竹才敢將眼睛睜開,微微吁出一口氣。
臭豆腐的氣味還在,她側首,發現床頭柜上,一包黃油紙包靜陳,那般熟悉,可不就是包的臭豆腐,而且,還是她常買的那一家鋪子的臭豆腐。
輕輕咬了唇,她將視線收回,心中早已滋味不明。
是,以前她的確喜歡吃臭豆腐,就像他曾經喜歡吃榴槤一樣,因為這兩樣,他們兩人還經常打趣嫌棄對方。
他說臭豆腐太臭了,不如榴槤好吃,她說榴槤那才叫天下第一臭,哪有臭豆腐聞起來臭,吃起來香。
其實,她從未告訴他,她並不是真的喜歡吃臭豆腐,而是因為那時她身上有腋味,且當時掩蓋腋味的香葯還未制出來,她怕他聞見,怕他難以忍受、怕他嫌棄,跟他一起,她才揣著臭豆腐,真正的目的,只是為了掩蓋自己的腋味而已。
當初,他不是特別不喜歡臭豆腐的嗎?今日竟然專門去給她買,這讓她很是意外,也讓她心念大動得厲害。
也就是這一刻,她忽然意識過來一件事。
或許當初他喜歡吃榴槤,也是跟她的目的一樣,只是為了幫她掩蓋身上的氣味,讓她安心?
銀耳說過,他並不喜吃榴槤,只是愛擺著而已。
可曾經跟她一起的時候,他明明那麼喜歡。
所以,跟她一樣,都是裝的,都是為了她?是嗎?
是這樣嗎?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不能再深想,也不能去深究,深想深究只會讓自己更加泥足深陷、更加痛苦。
趁他正好不在,她趕緊忍著身上的酸痛起了身,穿衣下榻,戴上雷煙的面具就跑,跑到門口,她又想起,如果不拿走那臭豆腐,他會不會多想,最重要的,會不會又專門拿去送給她,避免他再去找她,她覺得還是自己主動拿走得好,遂又回內室,拿了那包臭豆腐,這才出門回自己廂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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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羌會完客回房發現床榻上已經不見了人,榻上的薄毯都沒疊,凌亂在榻上,席子上她的落紅,也沒有處理,可見她離開得匆急。
本還在擔心,她會不會又離開太子府了,后看到床頭柜上的那包臭豆腐被她拿了去,他才微微鬆了一口氣,放下心來。
若真離開了,她定不會帶走任何一物,或許碰都不會碰。
去書房準備處理一些公務,可是總靜不下心來,腦海里一直晃動著她的眉眼,他將公文一合,起身出了書房。
走著走著,他發現又走到了雷煙,也就是厲竹的廂房外面。
他就搞不懂了,明明還沒想好如何面對她,還沒有想好自己該說些什麼,為何又那麼迫不及待地想見到她?
本想轉身離開,后又覺得這樣也不是辦法。
總歸是要面對的。
遂乾脆頭皮一硬,抬手敲門。
裡面傳來厲竹嗡里嗡氣的聲音:「誰呀?我睡了。」
秦羌怔了怔。
又睡?
在他那裡還沒睡夠?
一次就讓她累成這樣?
到底是真睡,還是不想見他呢?
莫名他就覺得是後者。
所以,他也不想讓她如願。
「是本宮,本宮有事跟你說。」
里廂沉默了一會兒,聲音再度傳來:「殿下直接吩咐吧。」
言下之意,讓他就隔著門就這樣說。
秦羌微微挑了挑眉尖,「你確定讓本宮就這樣說嗎?」
他的言下之意,他可不保證自己說點什麼敏感的或者尷尬的,更不保證會不會被別人聽到。
里廂的人自然是聽懂了,半響沒有回應。
就在秦羌想著要不要再將威脅的意味說得更明白點的時候,門突然「吱呀」一聲被人自裡面拉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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