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因果
送走康熙,佟國維起身,挨近站在他左前方的彭春。
「彭大人。」佟國維拱手道,「大人這一趟辛苦了。」
彭春意味不明的看他一眼,隨意的拱拱手道:「佟大人嚴重了。皇上傳召,還是快些走吧,別讓皇上久等了。」說罷就出了正殿,往御書房拐去。
佟國維看著彭春遠去的身影,低笑一聲,撩起袍子跟了上去。
一旁目睹了經過的明珠嗤笑一聲:「裝神弄鬼。」也甩手往同一個方向去。
第二天下午,明珠便帶著隨從快馬加鞭出了京城。
此次,他不僅是身負調查盛京軍營一事的皇命,同時也帶去康熙對黑龍江布防的最新旨意。
明珠摸摸懷中的聖旨,眼中晦暗不明。
明珠剛走,康熙便宣布封筆,朝臣放假,準備過年。
過年還是一如既往的忙碌,不同的是雲荍這次成了忙碌的那個人。皇貴妃懷孕,此次過年的事宜便交給了兩貴妃四妃協同辦理,以淑嫻貴妃為主。
一下子負責這麼重要的事情,雲荍簡直亞歷山大,懶覺也沒得睡了,天天早起晚睡,腦子都忙成了一堆漿糊。不過這樣也好,至少她沒有時間去折騰分手后的矯情。
及至在大年初一的家宴上看到康熙的時候,雲荍突然發現她的心已經沒有那麼難受呢,頂多就是有一些輕微的酥麻感。不過一個月的時間,曾經的甜蜜與難過卻像是上輩子的事情。
雲荍目光輕輕滑過康熙,康熙卻好像察覺到似的,正好抬起眼與她四目相對。
不過幾秒時間,雲荍端起酒杯,無聲的敬了康熙一下,仰頭一飲而盡,而後保持著微笑轉過臉看歌舞表演。
今時今日,雲荍早已對這些提不起興趣,不過是堅持著一個貴妃的儀態罷了。當然,也可能是為了躲避側後方襲來的灼熱目光。
康熙捻著酒杯慢慢的呡,視線卻沒有從雲荍身上挪開。此時天色已暗,室內點起高高的洋蠟,雲荍正好是側臉對著他,暖黃色的光從另一面打過來,襯得對著他的這面晦暗不明,只能看見長長翹翹的睫毛忽閃忽閃。
一杯酒呡完,康熙才移開視線。
階下是千篇一律的歌舞,眼睛看著,思緒卻在翻飛。
荍兒好像哪裡不一樣了,但是又說不清具體是哪裡。不過一個月沒見,康熙發現雲荍已經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完成了某種改變。這種改變不是說不好,卻讓他莫名的有些心慌。
康熙裝作不經意的按按胸口,是的,心慌。自那晚過後,他總是感覺一陣一陣隱隱的心慌,不明顯卻又煩人,招了院使診脈,也只得了個憂思過度的結果。不過都是廢話,他要管理這麼大一個國家,能不憂思嗎。
康熙餘光再次掃過雲荍,見她還是保持著那個姿勢,修長的脖頸扭出漂亮的線條,好似泛著瑩瑩的玉光。
仰頭飲下一杯酒,康熙搖搖頭,今日初一,他要一個人在乾清宮歇的。
有些煩躁,康熙看向太皇太后,發現太皇太后眼睛半眯著,他湊過去道:「皇瑪嬤可是累了,不若孫兒伺候您去歇著吧。」
太皇太后睜開眼瞧他,露出一個微笑,道:「好,正好哀家有些乏了。」而後轉頭道,「太后想來也是乏了,就跟哀家一起吧。」
太后笑著答應。
康熙也吩咐梁九功:「去跟皇貴妃說,她懷著身孕,若是累了,就先回去休息。這裡……」抿了抿嘴,才接著道,「這裡就讓淑嫻貴妃照看著。」
「嗻。」梁九功答應著,親自去傳話。
康熙起身扶起太皇太后:「皇瑪嬤,慢著點。」又轉頭對起身的太后道,「皇額娘也是。」
太皇太后笑著拍拍康熙的手,任他扶著。
屋內歌舞不停,雲荍目送著康熙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耳邊傳來梁九功的聲音。
雲荍不知道梁九功都說了些什麼,直覺得耳邊嗡嗡嗡的吵得緊,待梁九功說完了點頭示意明白:「本宮知道了,梁公公快去伺候皇上吧。」
梁九功走了,沒一會兒,皇貴妃也退席了。
雲荍終於覺得自在了許多,有些散漫的一杯一杯喝著甜膩的果子酒。
待到差不多的時辰,雲荍便宣布散了,由著福華和青蓮兩個人扶著她上了攆輿。雖然是果子酒,但云荍喝的也有些暈。睡眠質量卻出乎意料的好,一夜無夢,不好的就是第二天得一大早起來去慈寧宮請安,整個正月間天天都得如此。
在慈寧宮陪著坐了一天,雲荍笑的臉都疼了。沒辦法,來的幾乎都是宗室福晉,還都是輩分特大的那種。
「唉,嘶。」雲荍哎哎的叫喚。
「主子您忍著點,使勁了才緩的快呢。」李嬤嬤一邊說一邊使勁,雙手在雲荍的腰上和屁股上輾轉騰挪。坐了一天,腰疼屁股更疼吶。要知道古代坐的都是實木椅子,雖說有軟墊,其實根本沒啥用,更別說還要保持一個高貴的姿勢了。所謂高貴,其實就是累人,比起高貴,雲荍更想給她們表演一下什麼叫北京癱。
叫喚了兩聲雲荍就閉嘴了,只時不時發出悶哼聲。實在是兩頰的肉也酸疼啊,叫喚也是會牽動蘋果肌的。
「皇上吉祥。」門外傳來宮女的聲音。
雲荍一骨碌起身,只來得及將衣裳攏好,康熙就掀帘子進來了。
「皇上吉祥。」雲荍福身請安。
康熙上前托起她:「荍兒不必多禮。」然後打量了一下雲荍,「這是再幹什麼呢?」
雲荍從善如流的起身,揚起標準的微笑:「回皇上,妾讓李嬤嬤給妾按按。」
「嗯。」康熙有些不喜歡雲荍的笑容,卻又沒法說,只能道,「可還要繼續?」
「不用了,已經好了。」雲荍笑道,然後請康熙坐下,「皇上快坐吧。」又從青蓮手上接過泡好的茶,給康熙斟了一杯,「皇上請喝茶。」
待康熙接過,她自覺地坐到了康熙的對面。旁邊,李嬤嬤、福華、青蓮、青禾都杵著伺候。
康熙抿一口茶,將杯子放下,看著屋內眾多的人皺了皺眉,揮手道:「都下去吧。」
福華抬頭看了一眼雲荍,在雲荍的示意下帶著人退了出去。
康熙注意到了,卻沒說什麼。
雲荍拎起茶壺又給康熙續杯,開口道:「皇上怎麼來了?」
康熙聽見這話有些氣悶:「怎麼,荍兒不想朕來。」
「哪能啊。」雲荍將茶壺放下,神采飛揚道,「妾可是天天盼著皇上來呢。」
康熙彷彿從雲荍的眼眸里看見了星光,這讓他征楞了一下,回過神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雲荍也不再開口,一時間氣氛有些凝結,空氣流動的速度彷彿都慢了許多。
良久,雲荍有些勉強的笑道:「皇上今日累了吧,不如就寢吧。」再沉默下去,她怕自己破功。
康熙還是輕輕的一聲「嗯」,沒有多餘的話。
雲荍於是起身叫人準備,而後又里裡外外的不知道在忙些什麼,只有康熙,靜靜的坐在那裡。
一番忙亂,二人終是得以就寢。
這中間,也無甚交流。
康熙板直的躺著,眼睛盯著帳頂不知道在看什麼。
靜謐的夜間偶爾傳來一兩聲鳴叫。
「荍兒,你可是怨朕。」康熙的聲音不大,甚至有些小,卻也足以在這密閉的空間里讓另一人聽見。
不知道過了多久,旁邊卻一點聲音都沒有。
康熙轉過頭,卻發現那個女人裹著被子、保持著最標準的睡姿,已然沉沉的睡去了。
胸膛微微起伏,鼻翼小幅度的扇動,鬆懈下來的臉部線條不復剛才的神采,卻又有一股獨特的柔和。
康熙就這樣靜靜的看著,不知不覺間睡了過去。
雲荍醒來的時候,沒有立即睜眼,而是調動全部的感官,待察覺到旁邊已沒了人之後,才鬆了口氣,緩緩的睜開眼。
扭過頭,果然那裡已經沒了人影,甚至被子都疊的整整齊齊,彷彿昨晚根本沒有在那裡睡過,一切都是雲荍的錯覺。
這當然不可能是錯覺。
雲荍沒有叫人,而是筆直的躺著,愣愣的盯著帳頂,竟與康熙昨晚的姿勢有七八分相似。
走了好哇,若是還在,她還真不知道該怎麼睜開眼跟他打招呼。家宴的時候覺得感覺淡了許多,但昨天康熙一來,雲荍的心還是砰砰砰的跳開了,根本控制不住。雲荍知道,即使她竭力的收斂了自己的心,她的身體卻還沒有完全遺忘掉那種感覺。好在,一天的疲累讓她很快睡了過去,不用再費心累神去想該怎麼面對康熙。
揉揉眉頭,雲荍還是叫了人,要去慈寧宮呢,現在皇貴妃不方便,她就得去慈寧宮伺候太皇太后,到點了再把太皇太后請出去。
當時皇貴妃讓她干這個的時候,惠妃和榮妃一臉的羨慕嫉妒恨,酸話也不知道說了幾籮筐。
雲荍當時真的很想說,你喜歡你來吧,我只想在屋裡睡覺。
趕到慈寧宮的時候,太皇太后還沒起。
其實這個點,宮裡大部分人都沒起。
所以看到眼前的蘇麻拉姑,雲荍沒由來的有些心酸、又有些親近:「蘇麻姑姑該多睡會兒的,這些讓宮女們來就好。」
蘇麻一邊引路一邊笑道:「謝貴妃娘娘關懷。奴婢幾十年都是如此,早就習慣了,年紀大了就更睡不著了。」
雲荍不說話了,是啊,雖然現在看似蘇麻拉姑在宮裡的地位很高,但其實這不過都是表面的榮光,蘇麻本質上還是一個奴婢、還是一個嬤嬤。
越是榮光,越該認清自己的身份,是奴婢,就該守奴婢的規矩,不然,再大的榮光,主子一根手指頭就能碾碎。
蘇麻,也正是憑著這份對自己身份的清醒認識,才能獲得這份榮光。
因即是果,果即是因,因果循環,方的圓滿。
她,也該認清自己的因,爭取自己的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