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二十三
碼字不易, 謝謝大家的支持! 混亂中,她被踩了好幾腳,剛想掙扎著爬起來,一雙臂膀穿過她的腋下,直接把她提起來, 帶出內堂。
武皇后的哭聲傳出很遠, 「枉我將你們視作骨肉,你們竟然如此狠毒, 想謀害我!要不是外甥女先喝下肉湯, 此刻我早遭了你們的毒手!」
武惟良和武懷運被金吾衛五花大綁,扔在前院的場院里。兄弟倆嘴裡都塞滿了破布,喊不出求饒和辯解,只能發出模糊不清的嗚咽聲。
武皇后雙眼發紅,面色狠厲, 「武氏兄弟狼子野心, 立即斬首!」
沒有審訊, 沒有認罪。
早就等候多時的護衛拔出彎刀,一刀下去,兄弟倆齊齊斃命。
濃烈的血腥味反而讓驚慌失措的武氏族人冷靜下來,他們紛紛跪倒在武皇後身邊, 咒罵武惟良和武懷運,撇清和兄弟倆的關係。
護衛拎著武惟良和武懷運的人頭踏進前院, 朗聲道:「爾等切莫慌張, 武惟良和武懷運心懷不軌, 意欲謀殺天后,我等奉天后之名,已經將兇徒立地正/法。」
前院的官吏望著血淋淋的人頭,雙膝一軟,匍匐在地。
裴拾遺渾渾噩噩,也在下跪的人群當中,心中掀起驚濤駭浪:武皇后竟然把兩個族兄殺了!
內堂的哭叫聲漸漸隱去,裴英娘找回神智,扭扭胳膊,「放我下去。」
武承嗣低笑一聲,鬆開手,「你膽子不小啊,竟然不害怕?」他回頭看一眼內堂,神情麻木,彷彿剛剛喝下毒湯的人不是他的表親,「小十七,我勸你先找個地方躲起來,姑母沒空理會你。」
裴英娘撫平衣袖上的皺褶,「多謝。」
不管怎麼說,剛才武承嗣對她伸出援手,當得起她的一聲謝。
武承嗣看著裴英娘蹣跚的背影,嘴角微挑,難怪這幾天常聽宮裡的人誇讚這位永安公主。小小年紀,能臨危不亂,光是這份鎮靜,就夠她在宮中遊刃有餘了。
裴英娘找到忍冬:「太平公主呢?」
忍冬有些害怕,臉色蒼白,聲音微微發顫:「公主剛剛吃醉了酒,天后讓人把她抱進內室休息去了。」
裴英娘放下心來。
武皇後果然早就做好周密安排,李令月喝醉了,不知道賀蘭氏就在她眼前喝下有毒的肉湯,宴席上發生的一切都和她無關,她只需要憎恨武懷運和武惟良。
已經有人快馬奔去太醫署,請來數位當值醫師。
賀蘭氏還沒死,但卻比死還痛苦,毒/葯一時要不了她的命,只毀了她的面容。
李賢守在病榻前,要求醫師立刻開藥,起碼得減輕賀蘭氏的痛苦。
醫師們束手無策,嘆息道:「魏國夫人中毒已深,世間無藥可救,臣等才學不精,求大王恕罪。」
李賢額前青筋暴起,打發走太醫署醫師,頹然癱倒。
他明白,毒是阿娘下的,即使有解藥,醫師們也不敢救人。
武皇後端坐在堂前,命侍者收拾殘局。
內室和前堂只隔著一道十二扇金漆屏風,賀蘭氏凄厲的慘叫聲回蕩在空闊的廳堂間。
武皇后連聲哀嘆,神情悲痛。
武承嗣和武三思坐在下首,時不時舉起袖子抹一下眼角,陪武皇后一起流淚。
茫然無措的武氏族人被佩刀侍衛趕到偏院看押起來,他們能清楚地聽見賀蘭氏在垂死掙扎。
羊仙姿把裴英娘帶進已經打掃乾淨的內堂。
武皇后似悲似喜,眼圈微紅,「小十七,到我跟前來。」
裴英娘不敢抬頭,走到台階前,屈身肅禮。
武皇后目光柔和,摸摸她的臉頰:「你很好。」
裴英娘能夠在幾瞬間下定主意,果斷攔下令月,主動接下斟酒之事,不論是才智,還是膽識,亦或是對令月的情誼,都很讓武皇后滿意。
武皇后提拔寒門士子,和世家對抗,已經取得初步效果。此刻,她急需壯大武氏宗族的力量,為自己建造一座無堅不摧的堡壘。
武皇後手段再高,也無法面面俱到,她需要幾個忠誠的左臂右膀,為她分擔朝堂內外的事務。
然而,武家的兒郎,心胸狹窄,睚眥必報,不堪大用。武承嗣和武三思看著恭順,其實一肚子的心思,只能利用,不能委以重任。
李弘讀書讀迂腐了,李賢巴不得和她這個母親劃清界限,李顯永遠是個長不大的孩子,李旦明哲保身,不問政事。
不管是哪一方,都無法為武皇后提供更多的支持。
無奈之下,武皇后只能把目光投向掖庭宮的犯官女眷。
世家之女,從小飽讀詩書,只要加以引導,才學、謀略、眼光一樣不缺,未必比朝堂上的男兒差。
而且她們身世凄苦,除了依傍權勢之外,無路可走,比外頭的大臣好控制。
可上官瓔珞卻和李弘一樣,認準死理,清高傲物,絕不向武皇后低頭。
可惜了她的一身才華,不識時務的人,即使有七巧玲瓏心,也只是根朽木罷了。
武皇後放開裴英娘,細細審視眼前這個內斂沉靜的小姑娘。
她不如上官瓔珞聰明,但卻有敏銳的直覺,性子又這般忠厚,倒是塊好料子。
唯一的缺點,大概就是太懶散了,年紀也不適合。
如果她再年長几歲,武皇后就不必浪費心思去收服上官瓔珞了。
想到身邊無人可用,武皇后不由有些發愁,打發裴英娘去內室陪李令月。
裴英娘繞過屏風時,被賀蘭氏的尖叫聲嚇了一跳。
武皇后的報復手段直接狠辣,所有人都知道武惟良和武懷運只是替死鬼而已,但是沒人敢提出異議。
這就是掌握絕對權勢的好處,什麼陰謀詭計,心機陷阱,都比不過至高的權力。
內室門窗緊閉,聽不見外面的嘈雜聲響。
李令月在榻上酣睡,臉頰暈紅,神態安詳。
簾幕低垂,紗帳輕攏,鎏金鳧鴨香爐裊裊吐著一蓬清冽的煙氣。
裴英娘嘆口氣,屈腿坐在花幾前,如果她真的只是個無憂無慮的八歲小兒就好了。
昭善忽然鄭重向裴英娘行了個稽首禮。
裴英娘一臉訝然。
昭善抬起頭,小聲說:「奴替公主謝過貴主的苦心。」
裴英娘搖頭苦笑,「阿姊對我好,我自然也對阿姊好。」
昭善垂眸不言。
皇室兒女,生來寵幸優渥,太平公主是天后唯一的嫡女,身份尊貴,備受寵愛。但放眼整座宮城,真心對公主的,能有幾人?
永安公主進宮后,迅速奪得公主的喜愛。兩人耳鬢廝磨,感情比親姐妹還要好。
昭善看著太平公主從一個咿呀學語的胖娃娃,長成一個亭亭玉立的少女,從不曾見哪家貴女能和公主相處得這麼友好。
一開始,昭善懷疑過永安公主的用心,八歲的小兒,正是任性驕縱的年齡,怎麼可能如此懂事大度,事事都想在前頭呢?她的隨和大方,肯定是故意裝出來的。
經過方才宴席上的斟酒之事後,昭善才明白,自己的懷疑,不過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罷了。
永安公主能獲得聖人、八王和公主的親近喜愛,不是沒有緣由的。
公主確實天真爛漫,聖人和八王可不好糊弄。
內堂中,武皇后以手支頤,閉眼假寐,伴著賀蘭氏的慘叫聲小憩。
羊仙姿守在坐席旁,隨時盯著側間的動靜。
武承嗣看出武皇後方才對裴英娘表露出的欣賞之意,側頭和武三思對視一眼。
兄弟倆迅速達成默契,他們是天后的親侄子,太平公主他們或許高攀不上,配一個養女,應該綽綽有餘吧?
武三思有些猶豫,悄悄道:「裴十七太小了,等她長大,我豈不是要做七八年苦和尚?」
武承嗣皺眉,冷聲道:「你還想回嶺南去嗎?」
武三思連連搖頭,一副心有餘悸的模樣,「我不回去!嶺南清寒孤苦,除了深山還是深山,一年四季蟲子、蚊蠅天天往床榻上鑽,每天睡覺提心弔膽的,生怕哪天被瘴氣毒死,哪比得上長安的富貴繁華!」
武承嗣握住武三思的手,「那你就得收斂性子,好好奉承姑母,姑母能把我們召回來,也能把我們趕出去。姑父疼愛裴十七,姑母也喜歡她,聽說宮裡除了七王李顯,人人都和裴十七交好,八王和太平公主把她當親妹妹看待。娶了她,你就不必怕再被流放到嶺南去。」
武三思輕哼一聲,頗為不甘心,但想到之前那段顛沛流離的日子,還是只能點點頭,「罷了,就當娶個佛爺回家供著罷,反正她只是個養女,管不了我!」
武承嗣撇撇嘴。
長安城的貴女,個個心高氣傲,瞧不起他們兄弟。裴家小娘子小小年紀,能夠被姑母青眼相看,獲得聖人的喜愛,還和太平公主、殷王交好,豈會是個好相與的?三思只怕不是她的對手。
不過不要緊,姑母才是他們兄弟最大的靠山,只要說動姑母,裴家小娘子還不是只有乖乖聽話的份?
說起來,裴十七出自名門裴氏,外祖父是宰相褚遂良,又被姑父李治認養在宮中,是真正的世家貴女。模樣也生得可人,是個小美人胚子,日後長大了,必定是個眉目清秀、窈窕曼妙的嬌媚小娘子。
要不是他和裴十七的年紀相差太多,哪裡輪得到三思在這抱怨!
兄弟倆正低聲討論什麼時候向武皇后央求一道賜婚的旨意,一個穿圓領袍的宮人躡手躡腳走進內堂。
羊仙姿搖搖手,把宮人領到廊檐下:「什麼事?」
宮人道:「八王來了。」
羊仙姿愣了一下,「殷王?」
李旦一進門,就看到兩枚掛在檐下的人頭。
他的兩位舅舅,前一刻還在談笑風生,轉眼已命喪黃泉。
鮮血淋漓,院子里飄灑著一股刺激的血腥氣。
李旦面不改色,徑直走進內院。
羊仙姿在廳堂前等他,「大王怎麼來了?」
李旦掃一眼內堂,面容平靜,「太平公主和永安公主在哪兒?」
羊仙姿躬身道:「兩位公主在內室休息。」
「勞女史稟告皇後殿下,本王先帶她們回宮。」
李旦扔下一句話,穿過夾道,直接往內室的方向走。
羊仙姿不敢攔他。
裴英娘挨在榻邊打瞌睡。
小腦袋瓜子一點一點,下巴磕在憑几上,嚇得她一個激靈,瞌睡全無。
天色漸漸暗下來,武皇后要等著賀蘭氏閉眼才會回宮。
武皇后不走,旁人不敢吱聲。
裴英娘扒在窗戶下面,踮起腳,偷偷觀望被侍衛看押起來的武氏族人。
人人面色驚懼。有人哭喪著臉,頹然坐在地上,有人蜷縮成一團,偷偷飲泣,又怕哭出聲會惹怒武皇后,只能強撐起笑臉,又哭又笑,看起來滑稽又可憐。
李令月睡得香噴噴的,一直沒醒。
裴英娘苦中作樂,盡量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在一些雜七雜八的小事上,不去想賀蘭氏此刻是生是死。
她心想,不知阿耶這時候在哪兒呢?是被關起來了,還是被送回金城坊了?
親眼看到作惡多端的武惟良和武懷運伏法,阿耶是高興呢,還是恐懼?
一道身影從穿堂那頭走來,裹襆頭,踏皂靴,穿一件團窠鹿紋窄袖翻領胡服,雙眸幽黑,眉宇軒昂,神情冷淡,不知不覺間透出一絲傲慢驕矜。
看到來人,裴英娘忽然覺得鼻尖一酸,嗓子微微哽住,一聲呼喚在喉間醞釀半天,最終還是沒有喊出口。
李旦似乎有所察覺,停下腳步,目光透過褐色窗格子,照進裴英娘的心底。
裴英娘眼眶濕潤,不知不覺委屈起來。
李旦走到窗前,眼眸微垂,輕聲喚她:「英娘。」
裴英娘轉過身。
她知道自己不該遷怒李旦,李旦是李旦,不是狠辣決絕的武皇后。
但不知為什麼,面對嚴厲的武皇后時,她恭謹小心。看到李旦清俊的眉眼時,反而覺得心中一酸,很想鬧鬧脾氣。
李旦的眼神越柔和,她心裡越覺得難受。
門窗發出細微的吱嘎聲。
李旦繞了個圈,從另一邊走進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