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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5章 一百九十五

  「太后命相王去梁山?」


  韋沉香驚訝之下, 失手打翻小几上的鳧鴨香爐, 香粉散落一地, 「消息屬實?」


  宮婢答道:「千真萬確。」


  韋沉香眼珠一轉,呵呵輕笑, 相王要出城, 相王妃單獨留在大明宮,還不是由她拿捏!


  等李顯收攬皇權, 看她還怎麼猖狂!


  宮婢打起帘子, 「陛下回來了。」


  李顯腳步沉重,哭喪著臉回到內殿, 仰面往錦榻上一倒。


  韋沉香挽起袖子,幫他擦臉,溫熱的巾帕讓他感覺好了點, 「陛下,怎麼悶悶不樂?」


  李顯嘆口氣,「大臣們不聽我的……」


  「您可是皇帝,大臣們竟然敢如此怠慢您?」韋沉香和李顯同仇敵愾。


  李顯哀嘆一聲。


  韋沉香安慰他幾句, 揮退周圍侍立的宮婢,小聲說,「陛下……朝中大臣都是太后的心腹,為今之計, 您必須提拔自己的人手,否則那些人不會聽您的。」


  這些事李顯也明白,可是太后積威頗深, 人人都爭著去太後跟前表忠心,沒人敢為他冒頭。


  他苦惱道:「阿父在的時候,幫我選定了不少人才,可是他們現在官職低微,說不上話,一時之間,去哪裡找可堪大任的心腹?」


  韋沉香心口猛跳,「妾的父親願為陛下肝腦塗地。」


  李顯坐起身,「韋玄貞?香娘,你父親只是個刺史而已……」


  這刺史之位還是他給的。


  韋沉香挨著李顯,手指為他按揉太陽穴,柔聲道:「是啊,阿耶只是個刺史,所以幫不上忙。陛下,您想要掌握實權,必須多收服些人才,侍中、中書令、吏部尚書……把這些人抓到手心裡,才有用。太后扶持武家人,您也可以扶持自己人,如果我阿耶的官職再高一點,能和幾位相公平起平坐,他自然就能為您分憂。」


  能被尊稱一聲相公的,唯有三省最高長官。


  香娘的意思,要他提拔韋玄貞當宰相?


  李顯有些猶豫,他當然想重用自己的人,可是韋玄貞的官職一升再升,已經引得議論紛紛,一下子把他抬高到宰相的地位,太后肯定不會答應。


  「讓我再想想。」


  韋沉香掀唇微笑。


  她不急著要李顯立馬答應,他耳根子軟,多吹吹枕頭風,他一定會動搖的,不必急於一時。


  ※


  連日舉哀,哀慟過度,裴英娘精疲力竭,一覺睡到第二天清晨才醒。


  李旦一直陪著她,和以前一樣,斜靠著床欄翻看書冊。


  她醒來聞到熟悉的味道,發了會兒怔,光線從帳外透進室內,打在他臉上,側臉冷峻。


  「阿兄。」她往他懷裡鑽,把他攏得嚴嚴實實的衣襟蹭得一團亂。


  李旦拋開卷冊,低頭親吻她的額頭。


  她伸手摸他的臉,冰涼而光滑,他刮過鬍子了。


  「好好吃飯。」李旦抱她起來,送到梳洗床內,「吃完飯,我送你回相王府。」


  半夏和忍冬端著熱水錦帕進來服侍裴英娘梳洗,兩人眼圈微紅,看到裴英娘面色雖然蒼白,但精神氣好像好了很多,眸光明亮,秋水傳神,悄悄鬆口氣。


  梳洗過後,李旦牽著裴英娘去外間吃飯。


  她現在整個人還是虛脫的,渾身發軟,李旦讓她做什麼她就做什麼,給她遞茶她就喝,讓她坐下她就正襟危坐。


  又乖又安靜,像是回到以前那個玉露團一樣綿軟乖巧的小十七。


  她什麼模樣李旦都喜歡,不過如果她能活潑起來,又笑又鬧,熱火朝天地忙活那些南來北往的商貿之事,他會更高興。


  他喂她吃完朝食,這些天只能吃餳粥,不能碰葷腥的東西,他讓人在粥里加了羊乳,她不能再瘦下去了。


  母親要他即刻啟程去梁山,他婉言推拒,她這麼虛弱,他怎麼可能走得開。


  走是要走的,不過不是現在。


  ※


  出宮之前,裴英娘單獨去了一趟含涼殿。


  她沒有走進去,遠遠地站在外邊迴廊里,眺望巍峨壯麗的亭台樓閣。


  以後,這裡是大明宮,不是她的蓬萊宮。


  她轉身離開,廊下忽然傳來吆喝聲。


  幾名親衛押著六七個雙手捆縛在背後的內侍走過,內侍們低垂著頭,一聲不吭,神情悲愴。


  裴英娘認得他們,他們是含涼殿的近侍。


  迴廊里的宮婢們小聲議論,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新君繼位,宮中的老人們各奔東西,有門路的還能繼續風光,那些得罪過人的,沒了先帝撐腰,下場凄涼。


  裴英娘皺眉,問宮婢:「他們要被押解去哪兒?」


  宮婢小聲回答:「奴也不清楚,韋妃宮中的人指認他們趁亂偷盜先帝的私庫,要把他們帶去審問。」


  審問自然是假,一來李顯要安插自己的人手,必須拔掉幾個老人,空出位子來;二來從這些天子近侍身上下手,殺雞儆猴,威懾眾人,好儘快立威;三來,韋沉香急於查清李治身後到底留了多少東西,分別給了誰。


  裴英娘走下台階,攔住衛士,指指絕望麻木的近侍們,「回去告訴韋妃,這些人我帶走了。」


  衛士們面面相覷。


  迴廊里的宮婢、內侍們互看一眼,都是認識多年的熟人,他們不忍心看昔日一起共事的老人們落得屍骨無存。可惜他們身份卑微,沒法做主,愛莫能助。


  相王妃願意為幾個奴僕得罪韋妃,他們心裡既感動又熱血澎湃,還是有貴人把他們當人看的!

  他們振奮精神,跟著奔下台階,叉腰怒視衛士,喝道:「王妃都開口了,你們還不放人!」


  王妃不怕韋妃,一定能救下老人們。


  衛士們有些犯難,韋妃是后妃,他們身為宮中衛士,必須遵從韋妃的指令。但是相王妃說的話,他們也不敢不聽……這位看起來嬌滴滴的,脾氣不小,敢當面訓斥聖人,聖人還不敢拿她怎麼樣……


  他們也很為難吶!


  裴英娘隨手摘下鬢邊一朵珠花,擲到衛士懷裡,「人我是一定要帶走的,你們直接去聖人面前回話,如實稟明這裡的事。」


  衛士小心翼翼捧著珠花,心裡悄悄吁口氣,相王妃願意擔下事情,最好不過。


  他示意其他人退開,乾脆道:「既然如此,王妃把人帶走吧。」


  等衛士們走遠,其他宮婢和內侍們紛紛上前,幫老人們解開繩索。


  幾位近侍呆了一呆,過了好半天才回過神,抱頭痛哭。


  周圍的宮人感同身受,也跟著垂淚。


  初冬的陽光溫暖乾燥,灑在眾人身上,曬得臉頰微微發燙,可他們心中卻是一片荒涼。


  一朝天子一朝臣,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輪到他們。


  「多謝王妃救命之恩。」近侍們擦乾眼淚,給裴英娘磕頭。


  裴英娘命宮人扶起他們,他們不肯起來,繼續叩首,磕得額頭髮青。


  「王壽永呢?」


  近侍抹乾眼淚,「大家……先帝去了以後,他自願為先帝守陵,逃過一劫。」


  裴英娘點點頭,「你們先隨我出宮。阿父囑咐過我,要我照拂你們,你們不用怕,我會好生安置你們。」


  近侍們淚如泉湧。先帝平易近人,很少責罰身邊服侍的內侍、宮婢。他們這些人伺候先帝多年,別說宮裡的人,就是朝中的相公、大臣們和他們說話,那也是客客氣氣的。


  哪曾想一朝先帝駕崩,什麼都變了。世態炎涼,人情真是冷得刺骨啊!

  到最後,唯有他們看著長大的相王妃肯顧念舊情,拉他們一把,其他人根本不在意他們的生死。


  「其他人呢?是不是被抓到其他地方去了?」裴英娘問。


  近侍們連忙抹去淚珠,苦笑道:「只有我們這幾個冥頑不靈的老東西,其他人么,自有他們的去處。」


  裴英娘嗯一聲,不再多問。


  其他人自然是效忠韋妃了,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這是人之常情,沒什麼好責怪的。他們是奴婢,權勢不由人。


  她領著衣衫襤褸的近侍們走出含涼殿,走到高聳的露台前,玉階下腳步紛亂,一名頭梳高髻,著錦繡華服的女子在眾人的簇擁下拾級而上,氣勢洶洶。


  近侍們瑟縮了一下,「王妃,韋妃來了!我們要不要繞道走?」


  裴英娘笑了笑,「不必,我正想去找她。」


  韋沉香臉色陰沉,怒氣沖沖,走到裴英娘面前,「十七娘,你真的以為郎君會一直容忍你,任你無法無天?他脾氣好,不代表你能一直囂張下去!」


  她快氣瘋了,武英娘把她趕出靈堂,這個屈辱她認了。可武英娘竟然得寸進尺,什麼都要插手管一管,就這麼讓武英娘把人帶走,她以後還怎麼服眾?


  武英娘和趙觀音不一樣,趙觀音脾氣暴躁,心思簡單,很好對付。武英娘明明是個行事謹慎、不關己事不張口的人,理應比趙觀音知道分寸,韋沉香以為對方不會給自己難堪,結果武英娘卻一次次打她的臉,比趙觀音難纏多了。


  為什麼她處處和自己作對?

  裴英娘淡笑一聲,「陛下忍不忍得了,與我何干?」


  韋沉香瞳孔微微收縮,她最大的依仗就是李顯,可武英娘不怕李顯……阿耶說得對,她動不了武英娘。


  「十七娘……」韋沉香忍氣吞聲,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更柔和,「郎君很看重你,你何苦與我為難?我們兩人和平共處,豈不是皆大歡喜?此前的事,怪我行事莽撞,我並非成心冒犯你,如今時局不穩,危機四伏,你我應該攜手共渡難關。」


  她能屈能伸,既然暫時奈何不了武英娘,不妨先示弱,等到將來李顯坐穩皇位,她再和武英娘算賬!

  裴英娘嗤笑,「這種話也就能騙騙聖人。」


  韋沉香咬牙切齒,忍了又忍,冷聲道:「你真要把人帶走?」


  裴英娘抬起眼帘,道:「七個人,一個不能少。」


  韋沉香冷笑幾聲,抬起手,數十個甲士奔上台階,把裴英娘團團圍在中間,「敬酒不吃吃罰酒,相王妃,得罪了。」


  狹路相逢勇者勝,一味退讓只會被人看輕,武英娘擅闖內宮,她把人扣下,有理有據,大明宮早就改天換地了。


  裴英娘嘴角微微一勾,環顧左右。


  「王妃,我們不走了……」近侍們瑟瑟發抖,走到裴英娘身後,「我們活了這麼大的年紀,該吃的苦吃過了,享的福也享過了,我們也不是什麼好人,何苦帶累您?不如跟了先帝去,照舊服侍先帝。」


  相王妃願意為他們駐足,他們已經感恩戴德,這輩子,起碼沒有白活。


  裴英娘一哂,拍拍手。


  更多甲士從四面八方涌過來,如潮水一般,手中□□齊齊指向韋沉香。


  對方人多勢眾,而且還是此前保護先帝的殿前親衛,身份貴重,聽命於韋沉香的甲士見勢不妙,後退至韋沉香身側。


  心腹宮婢勸韋沉香:「娘子,相王妃和先帝父女情深,如今先帝仙逝,相王妃舉止癲狂,您還是別和她硬碰硬了,不值得和她計較。」


  這話說得巧妙,韋沉香心裡好受了一點,沒錯,武英娘根本是瘋了!

  「想走?」看出韋沉香氣勢驟減,裴英娘上前一步,淺笑著說,「我和陛下說過,見你一次,打你一次,打到你真心悔過為止。我這人心眼老實,言出必行,既然韋妃自己撞上來了,總要兌現諾言。」


  韋沉香鐵青著臉,「你敢?!」


  裴英娘笑容滿面,揮手讓近侍們上前,打人這種事,用不著她親自出手。


  近侍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鼓起勇氣:反正沒幾天好活了,不如趁著臨死前好好出口惡氣!


  韋沉香面色慘白,她剛剛安慰自己武英娘瘋了,好讓自己的退讓顯得沒那麼狼狽,現在她卻覺得武英娘是真的瘋了!

  她轉身想逃,郭文泰越眾而出,大手按住她,她不停掙扎咒罵,郭文泰面無表情,不為所動。


  她從來沒有這麼怕過,講道理,武英娘不聽,她示弱,武英娘不信,她耍狠,武英娘比她更狠……


  韋沉香毛骨悚然,汗流浹背,「你瘋了!你打了我,郎君不會饒你!」


  裴英娘一臉平靜,「動手。」


  近侍們依次上前,啪啪啪啪,一人一巴掌,掌嘴這種事他們駕輕就熟,動作熟練得很。


  韋沉香倒在地上,失聲痛哭,此番折辱,她一定要找武英娘討回來!

  「知錯了嗎?」裴英娘居高臨下,俯視韋沉香,「你和聖人說,我故意冤枉你,我今天問你,那日在靈堂前,你到底笑沒笑?」


  「我沒有!」韋沉香淚如雨下。


  裴英娘說,「接著打。」


  又是一輪巴掌脆響。


  露台上風聲呼嘯,眾人噤若寒蟬。


  韋沉香雙手緊緊握拳,指甲刺破掌心,溫熱的鮮血從指縫間淌下。


  「不承認?」裴英娘抬腳走開,淡淡道,「好,下一次見到我,記得躲遠點。」


  北風捲起她的衣袖裙角,她緩緩步下玉階。


  背影嬌小裊娜。


  然而台上、台下的甲士親衛們,四周躲在暗處看熱鬧的宮婢們,心頭不由生出一股凜然之意。


  走出很遠后,近侍們艱澀開口,「王妃……您何苦……」


  何苦為他們這種人得罪聖人和韋妃!這天下已經是聖人的了!


  裴英娘望著遠處聳立的宮牆,微微一笑,「你們也覺得我瘋了?」


  近侍們垂下頭。


  他們看著相王妃一天天長大,深知她本性溫順,謹小慎微,不是那種得志猖狂、不管不顧的人,可她今天卻做出如此莽撞的事……想來想去,近侍們一致認為,相王妃的反常,必定是因為先帝亡故,傷心過度的緣故。


  其實裴英娘已經不傷心了。


  生離死別,悲歡離合,世事皆是如此,不能過於沉浸在悲傷當中。


  以後的日子還很長,大明宮再沒有任何讓她留戀的東西。


  韋沉香以為李治走了,她失去靠山,會徹底沉寂下去,任人欺辱。


  恰好相反,沒有顧忌,沒有留戀,她反而不必再隱忍。


  山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


  她最後回頭看一眼佇立在晴空下的含涼殿。


  阿父,小十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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