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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一百六十二

  碼字不易,謝謝大家的支持!  開春之後天氣轉暖, 長安的貴族少男、少女們相約外出遊玩宴飲, 幾乎天天都有宴會。


  李令月是眾人追捧的對象,自然少不了應酬, 有時候甚至一天能收到十七八封請帖。


  她愛熱鬧,逢宴必至,每天早出晚歸, 往來於各大世家的宅邸別墅, 儼然是蓬萊宮中最忙的人。


  邀請李令月赴宴的人,通常也會給裴英娘送帖子。


  李令月攛掇裴英娘陪她一塊出去玩。


  裴英娘去過兩次, 本來以為可以吃到新鮮的美食, 欣賞美妙的歌舞, 結果只被迫旁觀了幾場爭風吃醋。


  她懶得再去看貴族少女們的明爭暗鬥,漸漸對各種賞春宴會失去興趣。


  這天李治身體大好,把兒女們全部召集至含涼殿偏殿, 笑著問太子李弘:「今年的圍獵籌備得如何了?」


  李弘放下筷子, 恭謹道:「日子選在二月下旬, 內侍們已經提前圈出一片林子, 諸位王公大臣們蓄勢待發, 盼著那日能拔得頭籌。」


  李治頷首,吩咐宦者:「把朕的那套金馬鞍預備好。」


  宦者應喏。


  李弘吃了一驚, 連忙跪在坐席上磕首:「阿父病癒不久,怎麼受得了圍獵辛苦?」


  李治臉上掛著笑,「無妨, 整日待在殿中,實在煩悶。如今春光明媚,不能白白辜負大好風光。」


  李弘還想再勸,武皇后插言道:「說起來也巧,我那幾個不成器的從侄剛好從嶺南歸來,碰上這次圍獵,正好讓陛下檢驗一下他們的身手。」


  李治咦了一聲,面帶疑惑,「從侄?」


  武皇后眉眼彎彎,笑意盈盈,「陛下忘了?我那兩個同父兄弟因罪流放,已經好些年頭了。可憐承嗣、三思小小年紀,也得跟著顛沛流離,吃了不少苦頭。我前不久夢見阿父哀嘆膝下沒有子嗣,心中感傷,已經命人前去嶺南,把承嗣和三思召回長安,承繼武家煙火。」


  武士彟是大唐開國功臣,但他的兒子沒有一個人繼承到他的睿智精明。在他去世后,武皇后和楊氏孤兒寡母,受到異母兄弟以及堂族兄弟的欺辱。可以說,武皇后之所以進宮,其實也是無奈之下的孤注一擲。


  武皇后掌握實權后,開始報復昔日曾羞辱過她的異母兄弟和堂兄弟。如今她的兩個異母兄弟早已經化為黃土,兩個堂兄弟倒是還活得好好的。


  前不久裴拾遺彈劾的,就是武皇后的堂兄弟武惟良和武懷運。


  武承嗣和武三思是武皇后的親侄子,從小隨父流放嶺南。


  李治皺眉回想片刻,想不起武承嗣和武三思今年多大年紀,「既是你的從侄,理當好好撫育,他們成親了沒有?」


  「還沒呢。」武皇后執起鎏金舞馬紋銀壺,親自為李治斟酒,「我已經挑中兩個小娘子了,想求陛下做個媒人。」


  李治眉眼舒展,笑容溫和,「誰家小娘子?能叫你惦記上?」


  武皇后淡淡掃一眼李令月和裴英娘,「陛下到時候就曉得了。」


  帝后二人閑話家常,下首的太子李弘默默聽著,一言不發,臉色有點不好看。


  六王李賢、七王李顯和八王李旦坐在另一邊的坐席上,因太子李弘在場,只要李弘不開口,他們也不說話。


  共坐一席的李令月和裴英娘沒有王子們的忌諱,安心吃吃喝喝,時不時插幾句嘴。


  聽到武承嗣和武三思的名字,李令月筷子一停:「我的兩位武氏表兄要回來了?」


  武皇后笑著點頭。


  李令月面露喜色,扯一扯裴英娘垂在肩頭的赭色絲絛,悄聲說:「表兄們回來,賀蘭表姐肯定很高興!」


  裴英娘喉頭一哽,勉強笑了一下。


  傻姑娘,武皇后已經對死賴在長安不走的武惟良和武懷運失去耐心,準備誅殺兩個堂兄弟,所以才急著把侄兒召回身邊,壯大娘家勢力。


  武承嗣和武三思回來的日子,只怕就是賀蘭氏的死期啊!


  從含涼殿出來,李令月迫不及待吩咐昭善:「預備出宮行障,我要去魏國夫人府。」


  回頭看裴英娘,「小十七,和我一道出宮去吧,聽說義寧坊這幾天有賽襖會呢!那些胡人會表演各種稀奇古怪的法術,還能把一個大活人變沒了,可好玩啦!」


  裴英娘搖搖頭。


  賀蘭氏天天打著探望李令月的名頭進宮陪伴李治,言行大膽,行事放縱,當著武皇后的面也敢向李治眉眼傳情。


  宮中諸人和常常往來宮廷的公主、命婦們,要麼畏懼武皇后,不敢提醒賀蘭氏;要麼憎惡武皇后,等著看武家人的笑話;要麼搖擺不定,決定先冷眼旁觀。所有人都默契地保持沉默,權當看不見賀蘭氏的種種勾引舉動。


  武皇后似乎對姐姐的女兒格外寬容,不僅不生氣,還笑對旁人說,賀蘭氏嬌弱可憐,是她的「寶貝小心肝」。


  賀蘭氏以為武皇後年老色衰,不是自己的對手,膽子越來越大。上個月她竟然借口喝多了酒,直接睡在李治的床榻上。


  蓬萊宮的宦者、女官們嚇得面如土色,聽到魏國夫人的笑聲就頭疼。


  裴英娘不想惹禍上身,一直下意識和賀蘭氏保持距離。多次婉拒李令月帶她出宮遊玩的邀請,也是為了避開賀蘭氏。


  李令月笑著揪揪裴英娘的臉頰,「你真是越來越懶了。」


  裴英娘笑了笑,也不反駁。


  李治單獨留下太子李弘說話,李賢、李顯和李旦送武皇后回寢殿。


  武皇后本身就不是溫柔和順的性子,臨朝聽政后,性情愈加剛硬威嚴,兒子們對她敬畏多於孺慕,母子幾人一路沉默,唯有衣裙拂過欄杆的簌簌聲響。


  李顯仗著自己年紀小,大著膽子道:「阿娘是想把裴十七許配給武家表兄嗎?」


  李旦愣了一下,雙手不自覺握拳。


  武皇后淺笑一聲,「小十七還小呢。」


  說完這句,轉身走進內殿。


  像是否認,又像是沒有否認。


  李顯急得抓耳撓腮,「阿娘什麼意思?」


  李賢鳳眼斜挑,瞥一眼李顯,「現在是武家兄弟娶婦,又不是你娶親,你著急上火做什麼?」


  李顯小聲嘀咕:「我覺得肯定是裴十七,不然阿娘為什麼要對她那麼好?你說是吧,阿弟?」


  他轉頭找李旦尋求支持,結果只看到一道匆匆離去的背影。


  李顯一臉茫然:「走得那麼快乾什麼……」


  裴英娘回到東閣,取下發間的簪環首飾,綿密的長發攏成一個圓髻,簪一根靈芝碧玉簪子,換上一身半新不舊的葡萄錦圓領胡服,腳蹬一雙鹿皮長靴,興沖沖踏出正堂。


  半夏和忍冬跟在她身後,兩人也都換了一身輕便的裝束。


  剛走了沒幾步,迎面只見李旦從廊檐那頭匆匆走來,眉頭輕皺,神情淡然,看不出喜怒。


  因高宗李治衰弱多病、秉性懦弱,武皇后垂簾參政,逐漸大權在握。


  武皇后精明強幹,機智敏捷,命人編纂上千卷各類書籍,著《列女傳》、《樂書》、《臣軌》,大興科舉,提拔寒門文士,在民間的聲望越來越響亮。


  臘月二十五,長安,金城坊西北角,裴宅。


  日暮西垂,寒風凜冽。庭前幾株勁瘦的枯木在稀稀落落的雪中撐開虯曲的枝幹,最乾淨的雪白,襯著最疏狂的墨黑,憑添幾分詩情畫意。


  雪花飄入長廊,撲在臉上,化成冷冰冰的水珠,像淌了一臉淚。


  裴英娘時不時伸手去抹,一張粉嫩的小臉蛋,被雪花弄得濕乎乎、黏答答的。


  她躬腰縮肩,一手攥著高齒木屐,一手提著六破紅綠間色裙,小心翼翼穿過花園的迴廊。錦襪踩在冰涼的地面上,涼意透過柔軟的絲帛,鑽進腳心。


  她冷得直打哆嗦,目光越過高高的圍牆和宅邸之外更高的坊牆,眺望著遠處義寧坊的方向。


  西域來的胡人大多選擇在長安西部居住,義寧坊是長安最西邊的里坊,自然而然成為胡人們的聚居地。


  義寧坊里的胡人多,因此那裡修建有始建於貞觀年間的波斯胡寺,有胡商信奉的火襖教舉辦塞襖會的襖祠,有摩尼教的教徒,有皈依猶太教的可薩人,有數不清的高鼻深目、絡腮鬍子的胡商,有妖嬈嫵媚、雪膚碧眼的胡姬。


  據說,裴英娘的生母褚氏現今住在義寧坊中。


  雪落無聲,寂靜中,隔壁院子忽然傳來一陣「噼里啪啦」的劇烈響聲。


  裴英娘回過神來,墊起腳探出長廊,看到幾根翠綠色的長竹竿在風中搖擺,每根竹竿頂上系著一面色彩鮮明的幡旗。


  那是幡子,佛經上說能夠避苦難,得福德。每年大年初一,長安家家戶戶都會立起幡子,為家中年幼的女郎、小郎君消災祈福,祈求長命百歲。


  裴家的幡子卻不是為十七娘裴英娘豎的。


  再過幾日就是新年,婢女們在試竹竿的長度合不合適,郎君裴拾遺上朝前特意吩咐,要為十郎和十二娘豎幡子,她們不敢怠慢。


  裴英娘遙望著幡子上繁複的花紋,十分羨慕。


  上輩子她父母早逝,從小在各個親戚家輾轉長大,沒有享受過被父母疼愛寵溺的滋味。


  這一世成為裴家十七娘,本以為能夠彌補這點缺憾,沒想到卻攤上一個嚴厲冷淡的阿耶,長到如今八歲,她從沒得過裴拾遺的好臉色。


  倒是她那對血緣上不知拐了多少道彎的從兄和從姐,被裴拾遺當成眼珠子一樣珍視。


  裴十郎和裴十二娘雖然是寄人籬下,但一應吃穿用度,比正經的裴家嫡女裴英娘好多了,兄妹倆住著裴府最寬敞的院子,使喚著最多的使女僮僕,穿最好看的衣裳,吃最精緻的事物。


  要不是深知裴拾遺個性迂腐,裴英娘真的要懷疑從姐和從兄的生母是不是和他有什麼牽扯。


  「十七娘,娘子喚你呢!」


  婢女半夏急匆匆追上來,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有娘子護著您,您怕什麼?」


  裴英娘連忙捂她的嘴,「別嚷嚷,我把十兄的腦殼砸破了,阿耶會打死我的!」


  裴英娘把從兄裴十郎給打了,原因很簡單,裴十郎故意砸了她的鴨花湯餅。


  一大碗熱騰騰、香噴噴的面片湯,撒了芫荽和細蔥,湯底是乳白色的羊肉湯,面片是玲瓏可愛的鴨子形狀,她還沒吃上一口呢,就被裴十郎給摔了。


  當著她的面,砸她的飯碗,是可忍,孰不可忍!


  新仇加上舊恨,裴英娘忍無可忍,隨手抓起一顆小石子,往裴十郎跑遠的方向砸。


  本來只是想撒氣的,結果裴十郎偏偏好死不死,非要停下來回頭朝她做鬼臉。


  金風玉露一相逢,裴十郎的額頭上頓時多出一個坑,被石子蹭破一大塊油皮。


  裴十郎身嬌肉貴,當場哭得驚天地、泣鬼神,躺在地上乾嚎。


  聽到吵嚷聲趕過來的裴十二娘見狀,說裴英娘心思歹毒,想打死她的哥哥:「你等著,等叔父下衙回來,我馬上去叔父跟前說理,讓叔父好好教訓你一頓!」


  裴英娘平時謹小慎微,什麼都沒做,裴拾遺就看她不順眼,現在她把寶貝疙瘩裴十郎打了,可想而知裴拾遺會怎麼對待她。


  所以她要趁著裴拾遺還沒回家、城中坊門還沒關閉的時候,逃到義寧坊去,找她的生母褚氏。


  褚氏和裴拾遺從小青梅竹馬、耳鬢廝磨,本是一對恩愛眷侶。多年前因為家族之間的紛爭,褚氏提出和離,裴拾遺礙於面子,不肯答應。


  褚氏一不做二不休,翻出一把匕首,架在裴拾遺的脖子上,逼迫裴拾遺寫下《放妻書》。


  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拿到《放妻書》后,褚氏收拾嫁妝,飄然離去。


  幾個月後,她把襁褓中的裴英娘送到裴家門口,留下一句「此乃你裴氏女」后,再次消失。


  裴拾遺對褚氏又愛又恨,這份複雜的感情投諸到女兒裴英娘身上時,卻只剩下厭惡和冷漠。


  裴英娘知道,不管自己怎麼乖巧聽話、孝順知禮,阿耶都不會喜歡她。


  既然如此,那她和生母褚氏一樣,也離開裴家好了。


  半夏揪著裴英娘的袖子不肯放,「十七娘,你是裴家女郎,外頭市井腌臢,哪是你能去的地方?再說,坊門就要關了!」


  長安城的幾條主幹大道實行宵禁,每夜有金吾衛來回巡邏。日落時分坊卒關閉坊門,各里坊居民不能出入,直到第二天清晨坊門才再度開啟。


  裴英娘聽到遠遠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眉頭一皺,枉費她一番心機,竟然還是被人發現了!

  作者有話要說:  sorry,沒有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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