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前塵往事
旁人也許不知道,冥界的王竟然同天界的公主,犀芷上仙有交情,而且,交情不淺,算是知己好友。
但是殷離卻是記得清楚仔細。
人界傳說,冥王青面獠牙,面容可怖,又是極端殘暴,殺人眼睛根本不眨一下。而天界的小仙倒是知道,冥王應當生得不賴,只是性子終究是太冷一些,隨侍的都是男子,至多就只有一個奈何橋的孟婆安盈罷了。只是安盈長就一副花樣的容貌,也沒叫他動半點心思,照舊主子屬下分得清清楚楚,從來都沒有越過級去。
所以天界隱隱就有了風言風語,冥王大人,許是有龍陽之癖的。
天界無聊,星君,仙娥們都是拿了這些當笑料聽,聊以解悶兒,聽到了,在耳朵過一過也就算了,可說的次數多了,翻來覆去的講,天界的犀芷上仙便上了心,尋思著什麼時候去看一看的。
但冥界和天界關係素來就僵,井水不犯河水的,也尋不著由頭去冥界,更別提要見到冥王了。
但人界有些老人說過的,居延海的盡頭,連著冥界的黑海,冥王大多時間都在黑海,興許能碰上呢。
便是抱著這麼一點兒僥倖的心思,天界的犀芷上仙,平日里本本分分,安安靜靜的一個公主,總愛偷跑到人界去,在那居延海待上許久。起初的時候,犀芷沒遇上過冥王大人,卻是結識了居延海附近那小漁村裡的村民,一個個的,樸實溫暖,將犀芷當做家人一般看待。天帝的女兒便天天待在這兒,同他們一起打魚,曬魚乾,編絡子。
這般無憂無慮的,犀芷就開始唱歌,唱她母妃昭宇娘娘教她的歌謠。
悅耳動聽的歌聲,終日飄蕩在居延海,後來也就慢慢傳到黑海那隻小舟上。
冥界沒有音樂,一直以來都是靜悄悄,陰沉沉,犀芷的歌聲便是新奇的東西,引得孤舟上那個身披黑色斗篷的男子駐足。
殷離在黑海待了許久,黑海一向是浩蕩蒼茫,也無波瀾,一眼望不到頭,可那飄渺的歌聲像是從雲端落下來的,在海面上一彈一跳,就算是他不想聽也被環得密實。
聽得久了,殷離便生出了心思,想要看看唱歌的是誰,畢竟人界那些凡人的歌聲,是傳不進黑海的。
所以那一日,冥王聽到了歌聲時,想也不想,就循著找過去。
此次的歌聲和常日不同,有些傷感,殷離聽得出來。
等男子越走越近,他的的確確是看到了那個唱歌的姑娘。
坐在沙灘上,白色的紗裙散亂的鋪在沙上,時而上涌的浪潮沾濕了衣角的一小片,滿頭的黑髮就拿著根雪色的絲帶扎了個三骨的辮子,旁的那些扎不進的碎發也就垂在臉頰旁,任由海風吹。
殷離就那麼邁步走著過去,坐著的姑娘許是察覺到了,也便轉頭,琥珀色的眸子先是一愣,極快的閃過一絲震驚,可馬上又出現一點喜悅的光澤來。
「你,可是冥界來的?」
那姑娘起身,朝著殷離走過來,絲毫不畏懼,還將他上上下下打量個遍。
「喜穿黑袍,斗篷遮面,定是冥王大人無疑。」
女子自信的道出這麼一句,殷離先是心下暗嘆一句好眼力,后便是好奇這女子身份來。他從不擔心,自己被別人認出來如何,若是對自己不利的,打殺了便可。但他很清楚,面前這個姑娘,做不出什麼危險的事兒來。
殷離沒有說話,趁著月色還凄清明亮,借著冷光瞧起女子面上表情來。情真意切的,叫他也放下心,鬆口氣。
冥王大人點點頭,算是對女子的話做了回答。
「我可真是運氣絕佳,傳說你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看到你一次已屬幸運,如今還被我碰上了,可要坐下談天?」
女子仰頭,拍拍身邊的沙地,冥王沒有坐下。
「聞聲而來。」
殷離立在月色下,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頎長,言語簡潔得要命,只這四個字就再沒有了。
「哦?」
那邊女子挑起一邊的眉毛,站起身朝他走過來。
殷離就見得女子離自己越來越近,眉眼生得畫一般,尤其是那雙眼睛,琥珀色的,跟塊茶水晶一般,盛著海邊那動人月色。
「冥王大人,素聞您青面獠牙,面目可怖,可否讓犀芷瞧一瞧?」
女子突的一下就上前去,伸手要掀袍子,殷離自然反應過來,後退一步,讓她撲了空。
殷離皺皺眉頭,女子面色酡紅,話語吐出來還帶著香醇的酒氣。
「可真是奇怪,往常天界的南燭喝上兩大壇都不見得醉,這人界的土酒只喝了一碗就變成這副模樣。」
女子說著話,又是搖搖晃晃的找了個地方坐下,對著那月色,旁若無人的又唱起歌來。
從那一日起,犀芷唱歌,殷離來聽,天界的公主把殷離當成了傾訴的對象,天界的瑣事都講給他聽。殷離一貫就是安安靜靜的聽,並不發表他的意見。人界春夏秋冬的過去,殷離竟也是了解到犀芷在人界的那些過往來。
可是突然有一天,犀芷來到殷離面前。
「冥王大人,犀芷要與相繇一戰,生死未知,往後的日子,還不知道有沒有機會再唱歌給你聽。」
那日天上月牙彎彎,一顆星子也沒有,海風吹過來的時候還帶點咸腥的味道,莫名的,一股子蒼涼的意味在裡頭。
海灘上的犀芷就素著一張面孔,一雙琥珀色的眼睛有些哀傷的瞧著他看,連頭髮也懶得梳起來,就由得它被海風吹散,吹亂。
殷離心下一驚,他自然知道,妖獸相繇為禍人間,可那是人界的事情,這是人界的運數,等度過去便沒有什麼的,可犀芷偏要去救那些百姓,但三界早就有令,互不干擾,犀芷這般做,沒有任何人來支持她,孤立無援之下,隕了性命也不一定能救回那些百姓的。
「我做不到,就看著這些百姓在我面前死去,我能救一點就多救一點,凡人的壽命同我們相比,是短,在天界不過彈指一揮就到頭,可他們,心暖。」
殷離看著女子眼眸堅定說出這番話,被風吹起的裙裾,翻騰成了浪花,她就快要融進那夜色里。
「今日,便是最後一次唱給你聽了。」
天界的犀芷上仙說完,便對著面前大海,唱起歌謠來。
一直唱一直唱,直到天色全亮起來,她才轉身,不知道要去哪裡。
到後來,人界的禍患,的確是平了,可犀芷卻再也沒能回來。
冥王大人早前去過李判官那兒一趟,問及近日有哪些事兒值得在意的,李判官手執那隻筆,想了一會子,方頭也不抬地說道。
「並無大事,只是天界的犀芷上仙私自逃到人界去,殺了相繇,救了人界,自己卻是魂魄盡散。」
說到此,李判官眉頭一蹙。
「可惜了,天帝的女兒,何的要受這樣的苦。」
殷離聽到這裡,面上沒有什麼表情,心中也無多大悲傷,只是舌尖發麻,覺得嘴唇有些干,這種感覺,還從未有過。
「嗯。」
冥王舔了舔嘴唇,應一聲,聲音低沉。
「冥王大人怎地突然問起來這些事兒了?」
李判官好奇,便問道。
「哦。」
殷離回答對不上問話,留得李判官自己在那兒犯迷糊,他卻是又回到黑海那隻小舟上了。
孤孤單單的,背影瞧著落寞,可對冥界人來說,只不過是冥王大人和常日一樣,又喜歡在那黑海,看海水蒼茫。
往後萬年的時光里,殷離依舊是一個人,形單影隻的,但他早就習慣了。那個在居延海歌唱的天女犀芷,不過是他長久生命中吹襲而過的一陣風,或是一朵盛開的煙花,只不過一個吐息就散了,他的心裡,到底是無多大波動的。
「殷離,烏羽說過我的力量即將覺醒,可你說我的力量到底是怎樣的?」
祁裊裊說完了她先前經歷的夢境,擰著眉頭問殷離,卻又像是自問自答。
「我見過犀芷,天界的公主誒,那麼隱藏在我身上的力量總不會弱到哪裡去的,可是我身後的翅膀難道也是犀芷給我的嗎?烏羽說,那翅膀是翼族的,天界和翼族又有什麼關係呢。」
少女越想便是越發糾結,剛剛稍有頭緒的一點思緒又給亂了,亂成一鍋粥,惱得她有點發狂,嘴裡便是嘰嘰喳喳,不斷的小聲碎碎念。
「想不出來便先不想了。」
裊裊困厄之際,就覺嘴唇被附上一雙手,冰涼的,一下子就住了口,愣了一會兒神,殷離此番靠得她極近,胸口貼在她後腦勺,連心跳都能聽得清楚了。
可是裊裊嘴巴上頭不說,心裡,腦子裡早就把種種情緒過了千百遍。
她想了想,還是直接說出來算了。
於是乎,祁裊裊先是深吸了一口氣,而後,啟唇開始說話。
「我要是力量覺醒了,會不會忘了你們?」
這一聲問,飄在海風裡,祁裊裊卻是突覺一股寒意,從骨間漫出來,冷得她牙齒打顫,而聽到裊裊話的殷離卻是明顯的一震,思緒有那麼一瞬間是空白的。
此時的居延海,太陽剛剛升起,早先灰藍色的天空一點點的變得明亮起來,浪潮奔涌的聲音也格外清晰,微光中男子的五官似乎比往常深邃許多,嘴唇緊抿,不知道在想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