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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轉機

  莫須長老記得應該是許久許久之前的事兒了,那時候自己也還是個少年模樣,就穿一身灰色的棉衫,外頭裹一件毛皮襖子,背後還有個竹編的簍子。他望望周圍白茫茫一片,自口中呼出一團白色水汽,想著怎地還沒找到那冰凌花,往常這個時候,當是一大叢一大叢的開起來了才是。


  年輕的莫須嘆一口氣,又是繼續要往前走,一面四處張望,一面卻是隱隱聽到了嬰孩的啼哭。


  嬌嬌軟軟的,隱在簌簌落下的積雪中,不凝神仔細聽都聽不見的。他素來耳目過人,便循著聲音找過去,就看到了滿叢的冰凌花中那個紫色的小包。


  孩子的哭聲便是從那兒發出來的。


  等他走進的時候才發現花叢中的,是一個紫色的襁褓,上頭還綉著好多個福字,掀開一個小角,就看到裡頭那個孩子,張著嘴巴,牙齒都還沒有長出來,一張小臉凍得通紅,嘴唇也透出烏紫的顏色,哭聲也越來越輕,沙啞著,像是沒了力氣。


  「怎的有個孩子?」


  莫須伸手想去看看孩子脈搏是否虛弱,卻不曾想,正哭鬧著的孩子突然就伸出了小小的拳頭,握住他的食指,孩子的肌膚柔嫩,卻涼得刺骨,他打個顫,有些心疼,等想要把手收回來的時候才發現,孩子那隻糯軟的拳頭就這麼抓住他,死死的,緊緊的,讓他都抽不出來,那雙眼睛也就那麼看著他,水汪汪的,叫他的心也慢慢軟和下來,化成一灘水了。


  「小傢伙別怕,我帶你回去便是。」


  說罷,脫下外面那件暖和的皮毛襖子,把孩子包了個嚴嚴實實。


  「你先等等,我得摘一些冰凌花回去的。」


  莫須蹲下身子,凍得通紅沒有知覺的手指摘起冰凌花來,等摘了一大簇,他才慢悠悠的起身,拍拍衣服上黏上的草屑,朝那件裹成球毛皮襖子看一看,就見個小娃娃咧開嘴沖著他笑,露出粉嫩嫩的牙齦。


  雪花是在這個時候突然變大的,整片整片,像是從鵝身上扯下的軟毛,就這麼落下來,他就有一些著急,抱了那個孩子就走在雪裡,落雪黏在他頭上,肩膀上也不介意。


  「我把你帶回水族去,得給你想想取什麼名字呢?叫紫菱好不好……」


  小小的孩子還不會說話,咿咿呀呀的就當作是回應,莫須就笑一笑,傻乎乎的。


  再過了四五年,紫菱大一些的時候,她就能記事兒了。


  這個時候,水族的的少主誕生了,只是少主一生下來就沒了母親的,紫菱還記得那一日水族禁地的那汪靈泉突然就開始漫出乳白色的光芒,水波翻騰著,好像有什麼寶貝要從中出來一般,她來這兒那麼久,還沒有看到過這樣的景象呢。


  而水族的族民在聽到一聲嬰孩啼哭的時候都是高興得手舞足蹈,可是沒一會兒卻都像是冬日裡凍壞了的花苞,蔫下去,面露悲戚神色。她多多少少知道一些,水族的王后,難產死了,要去另外一個地方了,莫須長老是這麼告訴他的,因為莫須長老會算卦,有一日月亮又圓又亮的時候他指著一株剛剛盛開的水生花告訴她,族中最尊貴的女人,會像那株花一般。


  紫菱最討厭水生花,因為她太香,太美,可是她只開一回,開完之後,整朵花便敗了,連同枝葉,連同根莖,都是一塊的死透。如果莫須長老把王后比為水生花,難道不就是暗示王後會死嗎?


  紫菱怕得牙齒髮抖,現在她知道,莫須長老的話應驗了。


  「阿菱,這是我們水族的少主,往後你要好好照顧他。」


  莫須長老將紫菱領到那張小床前面,叫她過去看看剛剛出生的小少主。


  小小一個,紅彤彤,皺巴巴的,連眼睛也睜不開,唯有那一頭烏黑細軟的頭髮,看上去乖巧又可愛。


  她很喜歡少主,就瞪大了眼睛,來來回回的看,口中很堅定的說話。


  「嗯,紫菱一定會保護好少主。」


  也還是粉團一般的孩子點頭,眼睛亮亮的,沖那個孩子一笑,哪怕知道他閉著眼睛看不到自己。


  你沒了娘親,阿菱也沒有娘親,所以阿菱會照顧好你,紫菱話說得堅定。


  紫菱和泉先是一起長大的,在水族大長老和二長老他們勾結外族叛變之前,紫菱一直認為水族會好好的生存下去,就呆在這座漂亮雅緻的小山裡,可誰曾想,人心是會變的。


  一向清風朗月一般的人也會因為私利換了一張面孔,黑了一顆心。


  這些都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現在,水族靈泉旁,莫須長老用盡最後一點氣力,損了道行,拼出個術法來與傳生令對抗。


  「莫須,你不應該阻攔我,蝸居在水族這麼小的地方有何用!」


  大長老的衣袍鼓動在風裡,整個人有如惡鬼,臉頰也極快速的消瘦下去。


  「啊啊!你不該如此!」


  凄厲尖銳的聲音,破在風裡。


  「不義之事,我莫須從來都不屑去做。」


  莫須長老說完,看紫菱和泉先一眼,嘴角緩緩攢起一個笑來,等及紫菱撲過去的時候,水族的莫須長老早便整個人都變成一陣淡色的煙粉散盡在席捲的風浪中。


  「莫須長老!」


  紫菱大吼一聲,砰的一下就跪在地上,那雙紅腫的眼睛現在卻是一點兒的淚水都流不出來了。


  那塊傳生令,噼啪噼啪的裂成幾瓣,摔在地上,也沒有人去管,之前那鬱鬱蔥蔥的碧色現在發灰,與地上那些頑石也無二了。


  祁裊裊有些發愣,上一刻還是飛沙走石,鳥獸瘋吼,而現在便是靜得讓人渾身發顫,她就見身旁的泉先直挺挺的站在那兒,腰背挺得比以往還要直,風吹襲而過的時候,男子垂在額前的碎發還晃蕩起來。


  還是那副謙和穩妥,從容不迫的模樣,可少女卻還是看到他睫羽輕顫,喉頭也在發抖。


  裊裊心底突然就出現一抹心疼,她倒是希望泉先能夠同紫菱一樣,大聲哭出來,可是水族的少主沒有怎麼做,只安安靜靜站著,連話也不多說一句。


  事情發生得太快,又結束得太急,幾人心還吊著沒落下去,準備鬆鬆喘一口氣時,靈泉騰起的細浪慢慢弱下去,可那把玄霖琴卻是越升越高,等到及一個高度,就開始打起旋來。似乎,就是在召喚著誰一般。


  泉先看著那把琴,眸色有些暗,叫人無法看清他心下打算,然而腳下步子已經邁出去,手也伸出去了。


  凝神屏息的幾人此刻注意力倒是都集中在那把琴上了,翻騰水浪捲來的水汽還帶著點草葉汁水的香氣,自琴身流瀉開來的白光也十分的溫柔,雖是十分耀眼,可一點兒也沒刺眼睛。


  泉先走得極慢,過了片刻,那團白光漸漸就變為七彩的流光了,一點兒一點兒的漫過來,都快把泉先的人給包進去,祁裊裊他們幾個也只覺那光就像是冬日裡頭一汪溫水,潤澤通透的溫養全身的經脈,整個人就要開始打起舒服的顫來。


  泉先仰頭的時候,那把玄霖琴已經降下來,一直到他的面前,他剛要伸出手去拿的時候,卻是一道電光閃過。


  就像是夏季雨夜裡的那一道閃電,從浩瀚蒼穹直刺下來,又狠又辣,發了狂一般,若是打在泉先那樣瘦弱的筋骨身上,連想也不敢想的。


  「小心!」


  祁裊裊離泉先最近,一個箭步就到她身邊去,作勢要擋。


  這會子,烏羽,殷離他們也著急起來,都是繃緊了要往裊裊這邊來。


  可是又哪裡比得上那光的速度,倏的一下,打在裊裊身上的時候,泉先便心下一駭。


  「裊裊!」


  就又是一團的刺眼白光閃出來,烏羽他們刺得眼睛一眯,再回神時卻發現靈泉旁站著的那兩個人,都不見了。


  乾乾淨淨,空空蕩蕩的,連那把玄霖琴也消失無蹤,唯有靈泉此刻還潺潺的流著水。


  「裊裊,她人呢?」


  衛衡心驚肉跳的,被陡然生出的異變嚇得愣神,大步跑到泉水旁的時候,就見那泉水平靜無比,又是清澈見底,再不復方才那樣的。


  烏羽的眉頭開始鎖起來,手心也冒出汗來。


  「玄霖琴,覺醒了,裊裊,是命定的那個人。」


  紫菱低聲喃喃,癱坐在地上,看著兩人消失的方向,眼眸席捲驚濤駭浪,嘴唇顫抖,卻是一個字再也說不出來。


  烏羽不知道紫菱在說些什麼,她只見得立在角落的冥王大人,嘴唇抿緊,手握成拳,在她這兒都可以看見,那泛白的骨節,黑袍男子周身上下,皆是暴虐的氣息。她不敢想,公主和水族少主一同消失,結果如何,她只知道,殷離此刻快要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就算是之前公主被骨姬重傷之時也不見得冥王如此。


  男子現在,只怕是真真正正的,怒了。


  「玄霖琴,究竟是何等東西。」


  殷離冷著臉,話語從齒間咬出來,不帶一點兒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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