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一見兩心貪
「柳郎……柳郎你在說些什麼?無辜的人,他們怎麼可能是無辜的人呢?就是這些賤人害得你我無法相守,若不是他們,我們兩個又怎麼會死?我當然要殺了他們啊,老天爺不來收他們,那便由我去做啊,柳郎,你說蘭兒做得對不對?」
骨姬有些吃驚,柳青雲會問出這種話來,便一再的追問幾句,可卻是許久不見男子回答。
「柳郎?柳郎,你怎麼不說話?」
「蘭妹,他們都是無辜的,你不該害他們性命。」
柳青雲環著女子腰肢的手慢慢松下來,將女子環在他腰上的手也拿開。
「柳郎你到底在說些什麼,你忘了,就是李縣令派人放火燒的你,他那樣威脅你,恐嚇你,鞭打你,你都忘了?還有他和包氏對我做的那些畜生不如的事情,」
骨姬臉色發白,神志漸失,整個人都癲狂起來,眼睛發紅,剛剛止住的眼淚又流出來。
「他們無辜?那些賤人無辜?呵!呵!他們怎麼可能無辜?」
骨姬咬牙切齒,面色發白,可眼睛嘴唇卻是如血一般越發紅艷妖治,襯得整張面孔在厚重的雨幕之中猙獰扭曲,
「這個世道,對你我不公平的,柳郎,你可知道我被囚禁在縣令府的那幾日,那李縣令,何等骯髒齷齪,下了葯,將我綁在床上,那樣噁心!柳郎,我那時有多麼痛苦,你知道嗎?還有那歹毒的婦人包氏,每日趁著李縣令不在,就叫人扣住我,給我灌紅花湯,拿針扎我,那些閃著寒光的針尖就對著我刺下來,我真的怕,我真的好怕,我痛得要叫出來,可是她叫人堵住了我的嘴!最後一日,我被李縣令拋棄之時,她是如何做的?她便硬生生把板子打在我的肚子上啊!柳郎啊,我便從此以後,再也不能……再也不能做一個母親了啊!」
骨姬雙手死死的抓住男子手腕,語氣變得瘋狂,柳青雲只覺被女子扣住的手腕越來越緊,像是被鐵箍住一般,無法掙脫,耳旁還不斷充斥著女子接連湧來的怨毒的話。
骨姬恨,恨這些憑藉地位,權勢就可以將她視為腳下螻蟻的李縣令,包氏,還有抄了她白家的人,從一個無憂無慮的官家小姐白蘭變成津渡酒館的酒娘,她早便受了太多的苦,不勝酒力,酒館掌柜派人捆住她,酒水整壇的倒進她口中,不願侍奉客人,他便抓來白府之前的丫鬟,在她面前凌辱打罵,白蘭還未從雙親的逝世中回神,就被迫成了幽蘭,唯唯諾諾,受他人奴役。謀得上天垂憐,讓她遇見了心慕的戀人柳青雲,書生知她,懂她,郎情妾意,正是情意繾綣之時卻又硬生生被拆散。那日懿橋大火,眼見愛人被活活燒死在面前,女子怎樣都忘不了的,故而身處絕境,跳水自盡,受盡折磨,變成索命的骨姬早就在情理之中,即使如此,那便不要再給骨姬這般幸福甜蜜的愛戀,給了的東西又要收回,這是將女子推向更深的牢籠之中。
「可就算我受得這麼大的苦,我也不會變成這樣的!如果他們沒有害死你,如果他們沒有害死你,我是不會這樣的,所有的錯就讓我一個人承擔,可是他們為什麼偏偏要去害死你?你才是無辜的那個啊,你為什麼要因為我而死!這一切,是不應該發生的,我要為你報仇,我要為你報仇,所有我要殺了他,我要殺了他們這些賤人!你說,我做的對不對?我——」
「不要再說了!」
柳青雲突然出聲,將骨姬再次抱在自己的懷裡。
「這些事情,不該由你來做的,你不該去做的,你在斷了自己的後路啊!從此以後,你再不能去做這樣的傻事,不能去做了,蘭兒……」
女子埋頭在男子懷中,眼淚浸濕了柳青雲胸前的衣襟,待得她再次抬眸看向愛人之時,
「可你還是在怪我,你是不是覺得我不應該去殺了這些惡人?」
骨姬的臉上緩緩浮現出一抹哀涼的笑意,赤紅著一雙眼睛,出神的盯著柳青雲。
被問的男子面容凝滯,女子那雙眼睛,那麼絕望和可憐,他總想點頭,在她頭上揉一揉,誇她做得對,
「我從未怪你,只是——」
男子最後說出口的,便註定要讓骨姬失望,
「連你也是如此認為嗎?連你也覺得我做得不對嗎?啊——」
骨姬將頭低下去,頭痛欲裂,用手捂住耳朵想要抵住腦骨炸開的痛苦。
「蘭妹,蘭妹你怎麼了?」
柳青雲抓住女子手腕,迫使她安靜下來,手上用力,將骨姬的臉抬起來,可待得女子的頭抬起再面對他時,男子卻忽覺,
骨姬的臉孔變了。
女子的瞳孔已經完全變成了赤紅色,兩眉凌厲鋒銳,眼角上揚,眼尾夾帶猩紅血色,妖治詭異,那張嘴唇也同樣妖艷,紅中泛紫,令人生畏。
柳青雲瞳孔中便突然挑過一絲震驚。
也便是這一抹震驚神色,落進骨姬的眼中,女子突然向後退幾步,自傘下離開,到了雨中。
「柳郞,柳郞不要看我,我現在是不是很醜,你會被嚇到的。」
骨姬伸手擋住自己的臉,橋上的雨落得那麼大,瓢潑的從上頭直接倒下來,女子此時站在雨中,淚也流下來,和雨水混在一塊兒,整個人如此狼狽,男子前進幾步,骨姬便後退幾步,不願再讓男子看見她現在這樣的地步。
骨姬多想轉身便逃離柳青雲,可是她好不容易才見到他,還沒有對他說盡心中的話,她不捨得的,但是自己現在這副鬼樣子,她又想逃,腳步才剛剛邁出去,柳青雲便伸手過來,將她抱進懷中,顧不得撐傘,那柄漢陽傘便掉落下來,兩人都立在雨中,冰冷雨水落在臉上,脖頸上,順著流進脊背,讓兩人人都打起顫來。
「你不醜,蘭妹,你不醜,蘭妹,是我的錯,讓你獨自承受了這麼多,我死後你究竟忍受了多大的苦痛?我只恨我自己,沒能陪在你身邊。」
柳青雲摟著懷裡的女子,心疼得想要把她揉進骨血中。
兩人在橋上哀痛之際,祁裊裊他們卻是離法陣越來越近了。
「誒!老祖,這法陣是不是真有那麼神奇,這才多久啊,骨姬就自投羅網了,我們之前費了那麼大勁也沒有抓住她,她怎麼可能傻到走到那個法陣里。」
衛衡追在荒老祖後頭,朗聲問到,走在最前面的老者皺皺鼻子,道一句,
「自然是有用的,柳青雲的魂魄一旦出現,骨姬就是拼了性命也要尋過來,再怎麼心硬的人,總會有弱點的。」
「而骨姬的弱點,便是柳青雲,遇到了柳青雲,面前是刀山火海,我想骨姬也不會皺一下眉頭。」
祁裊裊看荒老祖一眼,後者給她一個讚賞的笑意。
「切!行行行,就我不知道,這骨姬不就是一頭栽倒男女情愛中去了唄!還說是英雄難過美人關呢,我看美人也難過英雄關啊,不過柳青雲算不算是英雄呢,誒,你說這女人啊,再怎麼心腸硬,手段狠,還不是因為男人——」
衛衡自顧自的說起話來,無非就是要表達女人還是要依託男人而活之類的,只是少年還打算說下去呢,祁裊裊和烏羽針扎一樣的視線就落在他身上,少年咽下一口口水,不敢得罪這兩個人,話也不說下去,畏畏縮縮的往法陣的方向走。
離法陣尚有一段距離之時,幾人便察覺巨大的法力波動,靠得越近,便愈發強勁。
「也不知道,久別的兩人相見會是怎樣一番景象呢?」
烏羽抬眸看向不遠處如水波一般震蕩開來的金色光暈,心頭一緊。
烏羽的這麼一句話,在其他人聽來是沒有什麼,可唯獨落在殷離耳中時,男子的神色便是一暗,轉過視線看向跑在前面的祁裊裊,心頭又漫過好多事情來,是幾萬年前的,或是在居延海沙灘,白衣的天女,容顏皎皎,衣訣翩躚,便像是一隻蝴蝶在海風中飛舞,舒展,純真美好。或又是在青色蒼穹,少女展開背後的雙翼,如此傲氣的對著面前一眾的冥界兵將,浴血奮戰。
「自然就是要互訴相思了啊,話本子里不都那麼演的嗎!」
衛衡念叨一句,這戀人終於相見,定是要耳鬢廝磨一番的。
「師父,方才忘了問你,法陣到底是要如何捉住骨姬的?」
祁裊裊問荒老祖。
「和骨姬那次用昔顏給你布下幻術一般,若是她能走得出來,那這個法陣對她無用,可若是她走不出來,」
老者嘆一口氣,繼續道
「憑她的功力,她走得出來,只是她應是不願走出來的,幻境之中,能和戀人廝守一生,不去想其他紛擾,又為什麼要走出來呢?」
老者說完話時,幾人已經到了法陣前頭,法陣中心那座小橋上,雨還在下,那對相擁的戀人早已渾身濕透,頭髮都交纏在一起。
「唉,還不如,不要遇見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