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會回來就好
就這樣,我被阿城綁著去見到了江汓。
是除了服務生和阿城之外沒有別的外人的餐廳。
鋼琴聲入耳,我聽不出是什麼曲子。
但它聽起來緩和而沉重,同時又突然有急浪打來。
音樂,可以營造氛圍。
本來挺好的音樂,因為要見的人是江汓,所以心裡忐忑不安。
根本,無心欣賞。
我一步步往前走,腳步聲被琴聲掩蓋。
沒有看到江汓。
直到……
路過鋼琴旁邊,我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坐在輪椅上,手指在鋼琴琴鍵上跳躍。
他的手指靈活有力,琴鍵在他的按壓下起伏。
然後,琴聲戛然而止。
「小蘼……」
他把手伸向我,抓住我的胳膊。
我腳一停,不敢轉頭,身體在抖。
江太太跟我談的條件,我還不知道如何是好。
所以他抓住我那一瞬間,我手指都冰涼刺骨,瞬間凍住。
而我的手,還被繩子綁著。
「來!」江汓把我拉過去,把我手上的繩子解開,「我並不想看到它!」
心跳得咚咚咚的,他坐在輪椅上,要稍微抬頭,才能跟我平視。
「江先生。」我皺眉,「你把我叫過來……」
他把繩子扔到地上,握住我的手,眼中黑色瞳孔泛光。
光中有我。
電光石火的剎那,我想要立馬拒絕江太太的提議。
蔣蔚然有他的造化,那幾樣東西也不重要了。
我只要江汓。
但意氣用事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我控制自己的情緒,不想再幼稚。
「你小的時候,我教你彈過曲子,還會?」
記憶湧來。
那時候我才十二三歲,江汓閑著無事,會教我鋼琴,然後還給我琴譜,讓我照著彈,打發時間。
他說,女孩子可以野蠻隨性,但他的女孩,身體里應該還多一點別的的因子。
他說,女孩子可以純粹,但性格複雜一些,也不是壞事。
他說,畫畫太過安靜,鋼琴可以讓我的生命有聲音。
所以,我會一點點鋼琴,不多,也算不上擅長。
「應該還會!」我笑起來,「如果沒意外的話。」
江汓滿意地勾起嘴角。
他把我拉到他腿上坐下,背對著他。
我生怕把他的腿坐疼了,也不敢亂動。
他的雙手從我身後伸到琴鍵上,開始彈琴。
彈的,是以前他教過我的曲子。
然後,他換了一曲。
生日快樂歌。
我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江汓怎麼會彈這樣的曲子。
第二遍的時候,他跟我說:「生日快樂,我的公主。」
一台古老的留聲機,放著一首前蘇聯風的歌曲,裡面還有雜音,卻是另一番風味。
此刻,我便是這樣的感覺。
黑白電視的屏幕閃著雜亂而繁多的雪花,我是被蓋住的泡沫劇配角。
「二十歲……」
他雙手抱在我腰上,吻著我散在後背的頭髮。
二十歲了。
代表什麼?
十年?
我跟江汓糾纏十年。
從十歲,到二十歲。
我把什麼都給了他,他為我折了腿。
卻記得我重要的日子。
「長大了……」
一句話,詞句平淡,他嗓音,低低啞啞。
留聲機的音質,比不上他。
「想你。」他吻著我的耳垂,「想見你,想睡你……」
後背立馬挺直,我最怕他這樣。
況且,他還坐在輪椅上。
「你不要亂來,江汓……」
我哪裡知道,他把我綁著過來,是給我過生日的。
很感動,況且我愛他,所以更心動。
難以自持的心動。
他放過我的耳朵,也鬆開我。
「去桌邊。」
「恩。」我下地,繞到輪椅後面,推著他慢慢走到桌邊。
才注意到這張方形桌子,他讓我坐他旁邊。
我心疼他。
年紀輕輕,折了腿。
「你的腿……」
我盯著他的腿。
他恍若未聞,給我夾菜。
「喝酒?」他看著我。
不明白為什麼他能風輕雲淡面對他的腿,至少在江太太的描述中,他因為這件事,脾氣變得暴躁不少。
可在我看來,他現在的態度比之前對我的專制態度要好得多。
他彷彿真的很珍視我,連跟我說話,都從沒有大聲過。
「喝!」他把倒好的酒遞給我。
我只能閉嘴,什麼都不再說,規規矩矩把酒喝了,也把注意力從他身上轉移。
勸自己盡量忽視他的存在。
可是他是這裡存在感最強的,無法忽視。
「無視我?」江汓給我夾菜,「吃!」
我夾好正要往嘴裡送,他抓住我的手腕,一扭,送進他自己嘴裡。
然後,他因為陰謀得逞,若有似無地笑了一下。
「還不錯,你試試?」他重新幫我夾了一塊。
我快速接過來咬在嘴裡,囫圇吞棗就咽下了,深怕他搶走。
然後,我看到他笑得更深了。
我自己也愣住。
心裡,竟然是甜的。
「好吃?」
我想起蔣蔚然給我做的飯菜,點不了頭。
蔣蔚然那張笑得很甜的臉突然出現在我腦海中,他的酒窩越來越深。
然後,是江太太的聲音。
她問我,願不願意用這輩子不見江汓,來換取蔣蔚然的自由。
特別希望長睡不醒,這樣就不用面臨抉擇。
艱難前行,還不一定是往前。
一杯酒塞到我手裡。
他說:「很為難?」
我驚住,他眼神分明告訴我他一目了然。
「什……么?」
「我以為這種選擇題很容易。」他自己抿了一口酒,「畢竟我們十年感情。」
他眉目清冷,言語卻是犀利。
是啊,我們,十年感情。
我為什麼猶豫?
把酒一口灌進嘴裡,我雙眼淚目。
「我不離開你,不離開!江先生……」
對不起啊,蔣蔚然。
我……
我快要死掉,我寧願進監獄的人是我,我寧願折腿的是我,我寧願所有的折磨都發生在我身上。
大概我不應該吵著鬧著要上學,不上學就不會認識你。
誤了你一生,對不起。
「哭什麼!」江汓替我把眼淚擦掉,「笑!」
然後我笑了。
是不是真心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是為了他笑。
吃完飯後,阿城還送來一個很小的蛋糕。
蠟燭也很小。
他不太吃甜食,可他把蛋糕切成了兩半。
他陪我吃。
我們都在沉默。
直到我推著他從餐廳到走廊,然後到房間門口。
「你擔心的是小事,只要你在我身邊。」他開口說話,「小蘼,回來,嗯?」
我深吸一口氣,打開房門推他進去。
我怕我承諾了,又做不到。
現在所有的事情都身不由己,我足夠任性,卻又特別無能為力。
雷虎還在江汓的獵場……
林菀也還沒有找到。
「我……你……你需要我扶你起來么?」我知道這麼問會讓他丟面子。
可是我不知道怎樣照顧他。
似乎一直以來,都是他在照顧我。
為我遮風擋雨,無微不至。
甚至,連發火都是一種關心。
我怎麼會欠下這麼多債,感情的債。
「好。」
江汓很自然地把手放在我肩上,然後我也自然地把手搭在他腰上。
像練習了一百遍一千遍。
我們都這樣自然,也沒有絲毫漏洞。
幾乎要哭出來,不可一世的帝王,連起身都需要人扶著。
我把他從輪椅上扶起來,幫他坐在床上。
然後吻了吻他的臉:「我去擰毛巾,擦擦臉,好嗎?」
他一直看著我,不懂他的眼神。
這房間很暗,這餐廳的老闆大概是個悲觀的人,暗色太多,讓人壓抑。
「不用……」他呼吸加重,下巴輕微抖動著,把我拉到他旁邊坐下。
我替他把腿放平,然後輕輕捏著他的腿。
「疼嗎?」
他不言語。
「重不重?」
他不言語。
我加重一些力道,之前紅館的弟兄受傷,技師給他們按摩的時候都不會太輕。
可他還是不說話。
我心裡更沒了底。
剛好,電話響了。
包子告訴我,找到林菀,讓我趕緊回去。
我哭笑不得,命運弄人。
「大嫂……」
「包子,有話就說。」我不想再聽到大嫂二字。
不是我薄情,是我……
我勢單力薄,見識短淺,應付不了這麼複雜的世事。
「林菀找到了,我們把她帶回紅館了,楚楚姐說你在江汓那裡?怎麼處理?」
我知道他的意思是讓我趕緊回去,以免夜長夢多。
但當著江汓的面,我不能讓他們把林菀送到獵場。
「我現在回不來!」
不是不回來,而是回不來。
「大嫂……」
「包子,麻煩你了!你去找楚楚姐,讓她決定!」
好累,我真的好累。
我只有一個身體,一顆心,一個腦子。
沒有辦法一次解決那麼多事。
掛了電話之後,江汓第一時間把我摟在他懷裡。
他沒問我什麼。
「任何事,明天再去。」他替我做了決定。
我點頭。
「你……」
「去吧!會回來就好。」
千瘡百孔的身體,到處都在漏雨。
眼淚是雨。
他低頭吻我。
「你……」我想提醒他注意腿,我坐在他腿上。
他說:「我說過,想見你,想睡你……見到了,就該……」
睡字還沒說出口,我就被他吻得七葷八素。
他的腿不能亂動。
可是,他把我的手抓住,往他腿間帶。
我明白他的意思:「我……不會。」
「沒關係。」他並不在意,「我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