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活在風塵中
江汓盯著我把水喝完。
我眼巴巴看著他,他的眼神越來越陰沉。
「解釋!」江汓把一個白色藥瓶扔在我面前。
這……
分明是白岩給我那瓶葯的瓶子,不是被我扔了么……
「說話!」江汓猛地掐住我脖子。
我一時沒提上氣來,雙手本能地抱著他手臂。
「我……這是維生素的瓶子!」我難得撒謊。
不想給白岩帶去麻煩,畢竟他幫了我這麼大的忙。
「維生素?」江汓下巴往外一揚,手上更用力了,「小蘼,我看著你長大。你不是缺維生素,你是覺得我缺腦子!」
我眼淚兒直接往外冒。
四目相對,他眼裡凈是對我輕佻的鄙夷。
「不……不是……」我說話困難,「不然,這……這其實是助眠的葯。你……你不信的話,著瓶子去問醫生。」
他的手鬆動一些:「助眠?」
還不等我回應,他鬆了手。
同時,阿城推門進來,手裡拿著一個單子:「江總,化驗報告出來了,根據裡面的粉末化驗,這葯有催眠助眠和致幻的作用。」
我耳朵進蒼蠅了一般嗡嗡的。
他江汓何等聰明,肯定是拿到藥瓶的第一時間就讓阿城去辦事兒了……
粉末而已……
也足夠。
江汓的眉頭挑起,俯身看著我,窗外的光打在他臉上,從明漸暗。
「維生素?助眠?嗯?」江汓捏起我的下巴,讓我抬頭,「該死的!你都吃了些什麼!」
他脖子上的青筋突然爆出。
在我印象里,他很少這樣不淡定過。
「你們……」他回頭看了一眼,阿城和白姨,「出去!」
我嚇得一縮,撲過去抱住他。
「江先生,江先生……」我喊他,「江先生,你……」
他揪住我的衣領:「誰讓你碰這些鬼東西?嗯?誰讓你碰的!」
每個字都如雷貫耳,他眼裡爬上血絲。
白姨和阿城已經出去,整個病房就只有我和江汓。
我怕得抽搐。
是,他是寵我,但我知道,這一次是我自己胡作非為。
所以我怕。
「說話!」他揚起巴掌。
我嚇得緊閉眼睛。
他從來沒有打過我……
可慌了半天,巴掌沒有落下來。
我睜眼,他的眼中竟有波瀾。
「江先生……」我想認錯,「對不起,我知……」
話也沒說完,我人已經被江汓摟在懷裡。
「你什麼?」他語氣終於緩和。
可我還是怕。
「我……我知道錯了!」我抓住他的衣服,「你……能不能……原……」
「閉嘴!」他抱緊我,「你再多吃一顆……」
我皺起眉:「白姨說,洗胃了?」
「嗯。」
「什麼是致幻劑?」我不懂。
但根據字面上的意思,我大概能明白。
他沒有回答,只是抱得越來越緊。
「江……」
「你想怎樣?」他問。
這病房裡充斥著消毒水的味道。
我想知道我十歲之前的事情。
可我開不了口。
總有一股子歉疚,對江汓也是對我自己家。
「江汓,我問你,為什麼當年,你不也把我弄死?你把我撿回江家做什麼?」我笑嘻嘻的,「為什麼呀?就為了那聲江哥哥?你可真慷慨!弄死我爸媽,為什麼留著我?」
這問題,我從問出口起,就沒期待過答案。
江汓把手放在我肚子上:「難受?」
「沒有。」我仰頭看著他,「你明白心裡空著一塊的感覺么?」
他看著我。
「你明知道,你忘了事,可總想不起來,難受么?是不是沒著沒落的?」我一拳打在他身上,「我現在,就覺得我的生命缺了一塊兒!你……不要怪我好嗎?」
江汓沒有回答,只是把我越抱越緊。
「要不然……我道歉,好么?」我看著他,竟有些心疼。
他雖然什麼都沒說,但他的所作所為,足以說明一切。
我明白,喜歡一個人,愛一個人,那便是他在你身邊,即使什麼都不做,也已經取悅到你。
「江先生,我真的錯了!我……」
「我的責任。」他緩了好久,「這麼多年,給你的,是你不稀罕的。」
這話聽得我害怕,怕的是這話是由江汓說出來的。
他的責任?
這四個字讓我溫暖。
當時在病房,我沉在江汓的話和懷抱里。
當時有多沉,知道真相之後,我就有多難受。
————
鍾楚楚找上我的時候,已經是初冬。
早晚薄霧繞在天際,我穿著大衣走在街上,鞋底和地面碰在一起,心裡有些涼。
我脖子上掛著項鏈,墜子是荼靡花。
把它藏在最裡邊。
心是肉長的,裡面還有我的青春。
「江小姐!」一個聲音由遠及近。
我回頭一看,是好久不見的鐘楚楚。
她清瘦了很多,腳下仍舊是將近一寸高的高跟鞋。
大冬天的,她穿得單薄。
臉上血色很薄,眼裡寫著凄字。
上次她幫我照顧過蔣蔚然,我跟她也還算投緣。
咧嘴一笑:「楚楚姐!」
我的性格,讓我突然想到,如果我不能成為一個畫畫兒的人,我大概會活在風塵中。
能滋養小怪獸的,只能是千秋萬代的寂寥。
「哪兒去?」她的手放在薄款大衣兜里,嘴唇凍得有些發紫。
我望了望四周:「散散步就回去!」
自我吃了那葯,江汓便再也不限制我的自由。
而我,也不再想折騰,甚至不願意去看許叔一眼。
「你呢?」
她抿嘴:「我等人。」
「等誰?」我脫口而出,純屬無聊。
可下一秒,一輛機車從遠處飛馳而來,剛好在我們面前停下。
車上的人,我再熟悉不過。
甚至我脖子上,還戴著他送我的東西。
「楚楚,站著幹嘛,上來,帶你吃飯去!」他穿著黑色夾克,嘴裡叼著的不是煙,是棒棒糖。
從停下車到現在,他的視線就沒有離開過鍾楚楚。
忽然間,如鯁在喉。
鍾楚楚看了我一眼,沖我笑著,轉身要上車。
那一剎,我所有的性子都又活泛過來。
「站住!」我的手都在抖,抖到沒有勇氣去看蔣蔚然一眼,只能死死盯著鍾楚楚,「給個說法兒唄?」
鍾楚楚眉梢下壓,神情中透著難意。
雖然,我的手抖得厲害。
但我還是努力捏緊了拳頭。
「解釋!」我沖她怒吼。
不,直覺告訴我,事情沒這麼簡單。
一定有事兒,一定!
想起上次,蔣蔚然對我的冷漠……
「鍾楚楚,我數到三!」我瞪著眼朝她走了半步,「一……二……」
「磨蹭什麼!」蔣蔚然已經下了車,「非讓我抱你么?嗯?真當祖宗了?」
我眼睜睜看著他摟著她到了車邊,讓她上去。
「你們給我站住!」我追過去,跑到車前攔住機車,「我只要一個說法!」
蔣蔚然終於把視線放我身上:「誰啊你,邊兒去!趁我沒發火,趕緊滾!」
滾……
活這麼大,頭一次有人跟我說……滾?!
我盯著機車,盯著他。
怎麼這世界上,就那麼多那麼多我看不懂的事兒呢?
「發火?蔣蔚然,你倒是發火呀!」我深呼吸,深呼吸,迫使自己不要慫,「你不就是心裡有氣么?你撒呀!撒在我身上呀!來!」
原本已經坐在車上的鐘楚楚下車了,朝我走來。
蔣蔚然一把拉住她,托著她後腦勺吻在她嘴上。
我後退兩步,心都在抽。
這……
這算什麼說法?
前不久,她鍾楚楚不還口口聲聲說,她愛王局,離不開王局么?
可現在怎麼了?
蔣蔚然吻她,她怎麼不推開?
「混蛋!蔣蔚然,你混蛋!」我瘋了一樣,轉身就跑。
我不知道我在難受什麼,但我知道我沒資格難受。
我有什麼臉說蔣蔚然混蛋?
他不是我的,我也沒有給過他什麼,憑什麼要他一直都在。
可是……
可是總有不對。
他可以談戀愛,可以有他的生活,可以打我罵我責怪我……
可是……
可是還是不對。
回到江宅,白姨見我哭喪著臉,趕緊把我拉進屋,說外面冷,說我臉色都被凍得不好看了。
我窩在沙發上捧著熱水,半晌回不過神來。
那事兒讓我憋悶了好多天……
我把項鏈扔哪兒去了我不知道,但那手串我還留在抽屜里。
江汓回來的時候,我攔住他:「還是想上大學!」
他深深地看了我好久,終於說了四個字:「我來安排。」
我撲在他懷裡,卻不敢哭。
只是狂笑,狂笑。
「謝謝,謝謝你!」
「去哪裡?」
「去北方!」我深怕他反悔,又接著說,「我……我放假會回來的!」
江汓這次沒有讓我等很久。
他很快回答:「好。」
我一喜,更多的是像踩在雲上。
「快過年了,我想去看看許叔。」
江汓抱著我的胳膊一僵:「小蘼……」
「啊?」
「讓白姨替你收拾東西。」
「啊?」
他推開我:「給你一夜時間,想好要哪所大學,自己去!」
「可是……」
江汓拉著我到了他的書房,從裡面拿出一把鑰匙。
這鑰匙,跟十六歲和十七歲那年,他送我的鑰匙外型相差無幾。
「最後一把!」扔在桌上,拿上它,離開!」
我愣是到了後半夜,才明白過來,這是江汓對我下的逐客令。
他不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