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逃不掉的逃避
「小侄這般莽撞闖入,還請李叔叔不要見怪。」
唐剪先為自己的翻牆而入表示歉意。
李冰鱘微笑搖頭:「賢侄說哪裡話,我這小院,豈不就和你自己的家一樣,你願意來,願意用任何方式來,都沒有絲毫問題。倒是愚叔我年紀大了,耳力不濟,沒有聽到你敲門呼喚之聲,還要請賢侄不要見怪才是。」
唐剪並沒有說自己敲了門,問了訊,他自己說出來,卻又說沒聽到,臉上還能保持著不變的微笑,這般厚顏功夫,唐剪心中不由暗暗佩服。
不願過多啰嗦,唐剪繞開這個話題,直截了當提出了自己此來的目的:「小侄冒昧而來,是有件事想請李叔叔幫忙。」
「愚叔一介廢人,能幫賢侄何事?賢侄真是說笑了。」李冰鱘不等唐剪說出是什麼事,先已做出回絕之態。
唐剪不去在乎,繼續說道:「李叔叔可還記得……當年林遲英之事?」
「林遲英?」聽到唐剪提到這個名字,李冰鱘心裡暗暗一震,臉上的微笑卻絲毫沒有改變。
「不錯,林遲英。」唐剪看著李冰鱘的眼睛說。
「賢侄為何提到那個妖女?」李冰鱘問。
「妖女」二字讓唐剪心中一陣逆反,更加消減了對李冰鱘的好感。他沒有回答李冰鱘的問題,只是問著自己的問題:「李叔叔可還記得,當時殺死林遲英時,鎮上參與到『除妖委員會』中的,都有哪些人?」
李冰鱘依舊笑著,笑的波瀾不驚。唐剪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他也沒有回答唐剪的問題,繼續反問:「賢侄為何問起這個問題?」
唐剪慢慢吐出一口氣,斟酌著自己該不該說明,良久,終於道:「因為……小侄懷疑這一次誅心鎮里發生的殺人之事,家叔之死,都和當年林遲英被殺的事情有關。」
說這話時,唐剪有些不由自主地讓自己的目光盯緊了李冰鱘的臉。下意識地,他希望自己能從李冰鱘臉上看到一絲髮源於愧疚的驚慌,可惜,他什麼都沒有看到,李冰鱘的微笑一絲一毫都沒有變樣。
李冰鱘只是波瀾不驚地說了一個字:「哦?」
「當年林遲英事件發生之時,小侄年歲還小,已經記不得當時參與到她的事情里的人都有哪些,所以想請李叔叔幫忙回憶一下。」唐剪只好繼續說。
「唉……」李冰鱘微笑著嘆息了一聲,搖頭道:「愚叔雖不知賢侄為何會將今時誅心鎮發生之事,聯繫到多年前林遲英那個妖女身上,但賢侄既然來問,愚叔本就該幫忙回憶,只可惜如今愚叔也年事已高,腦筋越來越糊塗,很多事情都完全不記得了,所以實在幫不上賢侄什麼。」
他的臉上沒有寫著字,如果寫著,那一定是寫滿了事不關己的逃避。
唐剪心中湧起一陣鄙夷,他本不想多說,這時候卻也不得不對李冰鱘拋出了一點威脅。
「李叔叔,實不相瞞,目前來看……」唐剪在這裡放慢語速,使自己的話有了強調的意味,「這次鎮里被惡鬼所殺的人,包括家叔,似乎都是當初參與到了林遲英事件之中的人,所以小侄懷疑,那頻繁殺人的所謂惡鬼,本就是在給林遲英報仇,或者,根本就是林遲英冤鬼還魂!」
是的,唐剪確實是有了這樣的感覺和猜測,這就是他心中的那條線。而讓他心中形成這條線的,則是誅心鎮被惡鬼所殺這幾個人慘烈的死法。
宋四娘是被剝了皮,三叔顧行途是被碎了屍,還有被開了膛的王度,渾身插滿了竹刺的阮山郎……
唐剪心中深深地烙印著當年林遲英被殺之事,他想到,這些被殺之人的死法,似乎正和他們當年大喊著,詛咒著,叫囂要加之在林遲英身上的死法一般無二!
他一直認為幾個死者之間應該有著什麼關聯的,而這點,也許便是他們的關聯。
至於殺人的「惡鬼」並非一個這一點,唐剪想到這條線后就沒有再考慮,畢竟誰也不知道惡鬼會不會只是在殺人時隨機變幻了不同的形象,更沒有人規定,只有一個「惡鬼」可以給林遲英的冤死報仇。
但是,畢竟當年誅心鎮人殺死「妖女」林遲英之事發生時,唐剪還只是個孩子,他能記得那件事,卻已經無法記得清那件事的具體。
他能記得清有人對林遲英大喊了「分屍」,有人詛咒林遲英該被「剝皮」,他還能依稀記得似乎有人說過林遲英該「亂箭射死」,該「刺穿下體」……卻記不得這樣的話到底出自誰的口中了。
但不管那些他已記不清出自誰口的話到底是誰說的,那些話總是被說出來過的,看起來,他想到的這條線極可能就是真相,但正如他之前糾結的,這條線上,畢竟還有著幾個殘點。
這條線上的殘點,就是沈秋星,就是馬六。
——如果整件事是有人在給林遲英報仇,那麼與林遲英事件無關的後來者沈秋星為什麼會死?馬六又為什麼會死呢?唐剪驗過他的殘屍,可以看出,他的年紀絕對小於自己,林遲英事件發生時,他就算已經在誅心鎮,也還只是個孩子,難道他一個孩子,也參與到了林遲英事件之中?
唐剪記不清了,他記不清當年的事件中是不是參與了還只是個孩子的馬六,甚至也記不得是否參與了王度、阮山郎和路三娘,但他記得起當初整個事件的核心,也就是他剛剛提到的所謂「除妖委員會」中,還有個自己三叔的好朋友——李冰鱘。
本來,在看過馬六的屍體之後,唐剪已經快要否定了自己想到的這條線,但緊接著,卻又發生了勞大周的死亡。
勞大周的死法對唐剪又是一個刺激,他依稀記得類似於「刺穿下體」這種死法,當年似乎也有人喊過,所以,他終於還是來尋了李冰鱘。
他來,是因為他想借用李冰鱘的腦子,幫自己回憶起當年參與到林遲英事件中的到底都有誰,到底有沒有馬六沈秋星,以使自己作出判斷,到底自己想到的這條線是不是就是正確的線。
本來唐剪並不想對李冰鱘說出自己問到這件事的原因,但李冰鱘的態度太逃避了,唐剪只好把自己的懷疑對他說出來,言下之意,自然是李冰鱘也在惡鬼將要獵殺的名單上,他幫唐剪,就是幫他自己。
李冰鱘身為參與了林遲英事件的人,唐剪說出這樣的話,道理上,他總該是吃驚的,至少是在意的,可是,即使唐剪已經說出了這樣的話,他竟然還是面不改色,依然維持著平靜的微笑,就像唐剪什麼都沒說,鎮定功夫實在驚人。
「賢侄為何會有這樣的判斷?」李冰鱘只是淡淡地問唐剪。
唐剪的心暗暗地沉了下去,對李冰鱘這樣鎮定的逃避功夫,他實在無法不服。
「因為……」唐剪只好完全說出了自己之所以會有這樣的猜測的理由。
而李冰鱘聽完依舊沒有被嚇到,他只是微笑著說:「賢侄說的只怕有些偏頗了。愚叔雖記不起當年參與林遲英事件的人到底還有誰,更不記得那些人提到過什麼嚇人的死法,但我至少記得,這一次也被殺死了的馬六和沈秋星,可都不是其中之一。」
他沒有給出唐剪滿意的答案,但總算還幫唐剪切實地排除了馬六和沈秋星。
對唐剪來說,這也便就夠了。
唐剪幽幽嘆了一口氣,心道,看來,是有人在給林遲英報仇的這條線,也許終究是斷了。
本來也是的,當年林遲英孤身一人,被誅心鎮眾人冤殺之後,世上本該已經再無和她相親之人,又有什麼人會出頭為她報仇呢?
誅心鎮里的任何人都絕不該做這件事的,因為,誅心鎮里的所有人,都可算是她的仇人。
鬼魂?總歸是太過玄虛了吧。而且若是她自己的鬼魂報仇,又何必等到今天呢?
唐剪走了,來的時候,他是越牆而入,出去時,則是被李冰鱘殷勤地送到門口,滿面微笑地送出了門。
李冰鱘甚至說:「賢侄閑時不妨常來坐坐。」雖然,他絕對沒有絲毫希望唐剪再來打擾自己的打算。
唐剪說的話真的絲毫沒有驚到李冰鱘的心嗎?其實也不是的,只是那點驚,還不足以使李冰鱘決定讓自己摻合進唐剪的事情之中。
——就算整件事真的是有人在為林遲英報仇又如何?就算其實是林遲英的鬼魂本身在報仇又如何?當初她的事情發生時,自己本來也沒有想過參與,都是誅心鎮人硬把自己推到了中間。而自己即使加入了,也基本沒有參與任何意見,只是默默跟隨,既沒有說過林遲英該死,更沒有說過林遲英該怎麼死,林遲英如果報仇,也不該找上自己吧?
——而且,如果整件事真的是林遲英的鬼魂在報仇,並且把自己也算在了裡面,自己就更該拿出一個態度,一個不想幫唐剪和林遲英作對的態度,這樣,才更能安撫林遲英的鬼魂,更能使她放過自己,不是嗎?
李冰鱘心裡這樣想著,緩慢收起他面具般的笑容,冷冷地看著唐剪走遠的背影,牢牢地關上了自己的院門,轉身快步走回了房間。
「咚、咚、咚。」卻不想,很快,他的院門上又響起了敲擊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