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罪女湖的雲霧
小毛子已經昏迷兩夜一天,依然沒有醒過來,唐剪對他的擔心越來越甚,似乎走投無路了,唐剪只好不情願地想起了一個人。
唐剪想起的是孫婆婆,他仍記得巫朗對孫婆婆那充滿崇敬的描述,既然孫婆婆非是凡人,那麼,她是不是有什麼可以讓小毛子醒來的回春妙手呢?
雖然唐剪內心深處對求助孫婆婆到底還是有所抵觸,但對小毛子的擔心壓過這種抵觸之後,唐剪終於對巫朗開口,詢問了孫婆婆是否有能力幫小毛子醒來。
巫朗卻略顯遲疑,說孫婆婆的異能並非醫術,他也不知道孫婆婆有沒有能力幫小毛子醒來。
但猶疑片刻,巫朗還是提出自己去孫婆婆所居住的綠竹居走一趟請示一番。唐剪謝了他,他便立刻趕去了綠竹居。
等待的時間裡,唐剪閑著人,但沒有閑著大腦,開始再一次細緻地從自己重新踏入誅心鎮開始,梳理這些天的每一個細節。
想著想著,唐剪忽然想到了一個極重要的點,並跟著意識到,那就是馬六被黑雲吞噬那夜,自己夢裡本來夢到了,但醒來之後卻即忘記了的點。
那個點就像一根針,陡然在唐剪的神經上刺了一下,讓他激靈靈打了個寒顫,繼而繃緊了神經。他本來是坐在小毛子床邊的,這時不由自主一下子就站了起來。
「不會吧,應該不是吧?」唐剪在心裡惶恐地對自己說:「怎麼可能呢?有誰會那麼做呢?不可能有人為她那麼做的!」
可是,雖然他這樣自我安慰著,但那個刺激到了他的點已經在他的腦海中揮之不去,而且越想越覺得極有可能。
「難道……」
終於,唐剪坐不住了,儘管巫朗還沒回來,儘管小毛子還沒有醒來,但唐剪已經無法等待,他喚來了曉眠齋的下人,讓他們幫忙照看著小毛子,自己匆匆離開了曉眠齋。
唐剪去了一個地方——鎮西卧駝山陰的罪女湖。
日頭懸在西山之上,再有丈余就要落下山陰的時候,唐剪到了罪女湖畔。
罪女湖上水氣氤氳,迷霧靄靄,像一個謎團,遮掩著罪女湖的本來面目。唐剪在湖邊站著,眼睛定定地看著那靄靄迷霧,感覺那迷霧似乎成了外面城市裡那電影院中那放西洋電影的屏幕,波動著,出現了紛紛攘攘的畫面。
最開始,那是一幅群像,無數人塞在畫面中,他們無聲地咆哮著,指點著,似乎有無盡的憤怒需要宣洩。畫面無聲,但那些人的咆哮驚雷般響在唐剪的耳中,把他藏在心底最深處的記憶全部都清晰無比地震了出來。
之後,畫面變了,變成了連環畫似的一幅幅。每一幅里,都只剩下了一個人。那些人先看似平常地做著平常的事,但死亡突然降臨到他們頭上,他們的身體呈現出五花八門的慘狀,有的被剝了皮,有的被碎了屍,有的被割了頭,有的被開了膛……
終於,所有的畫面都結束了,迷霧依舊是迷霧,上面沒有一點內容,但是卻有一個凄厲的詛咒,一陣瘋狂的笑聲,鋪天蓋地地響起來,在唐剪的耳鼓上響起來,震得唐剪面色蒼白,身體和著霧氣的飄動顫抖起來。
就見唐剪的臉色越來越白,直至已經成了霧色般的灰白,才踉蹌後退三步,頹然離開了罪女湖。
再回到誅心鎮時,唐剪身上似乎壓了漫天陰雲,只覺分外疲憊。
走回曉眠齋的路上,唐剪不經意間聽到三三兩兩的人們交頭接耳,言說誅心鎮已被惡鬼困成死地,所有人都無法逃離,誰想離開,誰就會和鎮口牌坊上的懸屍一樣下場。
唐剪不由心動,於是打聽起來,便聽到更多人說,誅心鎮其實是正在經受一場死劫,但證天娘娘的人間化身,老天使孫婆婆已經告知全鎮,叫大家無需驚慌,只要歸伏證天娘娘,拜在孫婆婆門下,就可以得到她老人家神威庇佑,管保無禍無災,平安度過這場死劫。
唐剪髮現,神鬼之說雖然玄虛,但誅心鎮里竟實在是有太多人相信的。他們相信鬼神,因之也便十分信任孫婆婆,他們相信孫婆婆能給他們庇佑,所以他們也願意加入孫婆婆門下。
於是唐剪再度想起巫朗提及孫婆婆時崇敬的神情,也不由再度去想,難道孫婆婆竟真的已非凡人?卻不知,孫婆婆身為神使,是否已經救醒了自己的小毛子。
想到小毛子,唐剪腳下便加快了速度,很快回到了曉眠齋。
可惜,孫婆婆卻讓唐剪失望了——巫朗已經帶著小毛子回來,但小毛子仍在昏迷之中。巫朗面含愧疚說,對於小毛子的昏迷,孫婆婆竟也無能為力。
既如此,唐剪也是無可奈何。好在小毛子雖然昏迷不醒,但至少還活著,唐剪也只能祈禱他儘早醒來。
時間飛快,轉眼間,已經到了顧行途頭七之日。
幾日來,唐剪並沒有再去拜祭顧行途,這天,唐剪買了香燭、紙錢和糕點,回到了顧家老宅。
巫朗本也有意陪他一起來祭奠顧行途的,但唐剪婉拒了。
誅心鎮是個死氣沉沉的地方,而這時的顧家老宅則彷彿集中了誅心鎮的所有死氣,甫一走入,就讓人感到沉悶窒息。
顧行途的墳就在滿院荒敗間,凄涼孤獨,與衰草為伍,想來待到明年秋日,衰草也就爬上了他的墳塋。
來在顧行途的墳前,唐剪一如此前,還是無法生髮出悲傷的感覺,只是覺得滯悶難受,心中似有千言萬語,最終只是沉默相對,
唐剪於是也就不去想顧行途之事,目光落在紙錢燃燒的煙火中,仍去回想自己腦中那條線——畢竟,他自己明白,自己來祭奠顧行途只是一個借口,最主要的,還是他要去查證自己腦中那條線的一個點。
那條線最早起於噩夢,本來只是一個點,而後在罪女湖畔蜿蜒成形,但終究還不是無比的清晰篤定,因為,在那線上還有幾個殘點,使整條線欲斷還連,欲連又斷,難以牽出真相的終點。
一炷香還沒有燃盡,紙錢先都化成了灰。唐剪沒有等待香火燃盡,便起身捏滅了香火,轉身匆匆離開了顧家老宅。
唐剪離開了顧行途的墳,卻去了另一個人的墳。
那個人的墳在鎮北荒山之上,如顧行途的墳一樣,也是一座新墳,但不如顧行途的是,他連一塊墓碑都沒有——雖然,顧行途的墓碑也不過只是一塊「木碑」。
其實,這個新墳的主人能有這座墳,本身已經是誅心鎮人對他的恩德了。畢竟,他只是個孤身一人的光棍,他突然死了之後,是誅心鎮人出手把他的屍體弄到山上,幫他造一座小墳,免了他殘屍曝於荒野。
這個墳里躺的不是旁人,他就是那夜夜窺唐剪的窗口,被唐剪追到死巷之中后,被那黑雲吞去了半截身體的光棍馬六。
他,就是唐剪心中那條線的殘點之一。
隻身一人來到馬六墳前,唐剪當然不是為了給他也燒些紙錢,他來,是因為他需要看一看馬六的屍體。
為了避免惹人懷疑注意,唐剪出鎮來之前沒有去尋找任何工具,但他隨身有一把精鋼匕首,他就用那匕首,挖開了馬六的墳。
馬六隻有墳,沒有棺材,卷著他殘屍的是一張草席,草席不足以為他遮身擋土,所以他殘屍截斷處,已經糊滿了新土。
忍著強烈的腐臭氣,唐剪小心地清理了馬六殘屍上的土,剝光了馬六殘屍的衣服,使那已經開始腐脹的殘屍完全呈現在了自己眼前。
即使是個完整的活人,一個脫光了的男人,也不是什麼好看的事物,絕不會引發唐剪觀看的慾望,可現在唐剪盯著馬六的殘屍,卻看得一眼不眨,就像能從他的殘屍上看出什麼花來。
許是因為馬六的殘屍開始腐脹,影響了唐剪的觀察,他這一看,就看了很久,越看臉色越陰,越看眉頭越緊,終於,他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把馬六的屍體重新推進了墳坑裡。
重新掩埋了馬六,唐剪迅速返回了誅心鎮,返回了曉眠齋。
小毛子依舊昏迷不醒,唐剪只覺心中滯悶難耐。
午飯後,巫朗照例去了孫婆婆的綠竹居,直到傍晚方才回來。
巫朗的臉色很不好看,唐剪詢問,於是得知,誅心鎮里,又死了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