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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百尺巷的婦人

  誅心鎮的夜來得本來就早,何況正值秋時。唐剪找到阮山郎家之時,早已戶戶掌燈。


  那阮山郎家是住在百尺巷,原來那新一個被「惡鬼」殺死的車夫王度,也就住在百尺巷頭。


  經過王度家門口時,唐剪看到他家院門敞開著,門裡院外到處撒著新鮮的紙錢,被夜風輕輕掀動,窸窣有聲,只是房中卻漆黑靜默,已經完全沒有了生人氣息。


  唐剪看了看王度的屋檐,此時那裡空空如也,迷離星塵罩著斑駁舊瓦,不知道是不是有個隱了身的鬼魂正端坐正中。


  唐剪在王度家門口停了一會兒,看著淺淺的百尺巷,心中滯悶,彷彿看著的是一根被活活扯斷了的血腥肚腸,好半天才重新舉步。


  走到阮山郎家門口時,還沒起手叩門,唐剪已經聽到裡面傳出的嚶嚶哭聲。


  那是忍不住又不敢放聲的哭泣,夾雜著恐懼、擔憂和悲傷,像無根飄萍斷於流水,聽來分外令人心疼。


  「爹怎麼還不回來?娘,我害怕。」


  哭聲里,又有一個稚嫩的童聲怯怯地傳了出來。


  「沒事的,小山,爹很快就會回來的,一定沒事的。」


  回應童聲的,是一個顫抖的婦人聲音,聲音中仍殘留著努力止住哭聲后的哽咽。從她聲音里揮之不去的擔心恐懼可以聽出,她的安慰或許對孩子有用,卻根本無法安撫她自己。


  唐剪想,這婦人自然就是阮山郎的妻子馮氏了。


  誅心鎮出了一個「惡鬼」,這個「惡鬼」濫殺無辜,給誅心鎮製造了極大的恐慌,首當其衝的,就是婦孺——在馮氏和她的孩子顫抖恐懼的語聲里,唐剪感到憤怒起來。


  他驀地發覺,此時此刻,自己竟是第一次因那殺人的「惡鬼」感到憤怒。


  此前,即使是初聽到三叔被殺,被那麼殘忍的殺,自己都並沒有產生憤怒的情緒,只是一直覺得心中滯悶,之所以回來,也只是因為不能不報三叔的恩情。這突如起來的怒意,使他驚覺自己的心久已麻木的真相,不由一陣心悸。


  還好,自己的麻木還沒有到達無可救藥的地步,畢竟,還有婦孺的驚恐無助,能讓自己心有所感。


  慢慢抬起手,唐剪敲了敲門。


  「噔、噔、噔。」


  三聲響輕輕盪起在百尺短巷。被打破的靜寂中,似乎有什麼潛伏之物陡然拉緊神經,躲進了更黑暗處。


  「誰?!」


  阮山郎家院里,立刻有一聲警惕的詢問傳了出來。是那婦人馮氏的聲音,聲音裡帶著驟然更增加了的恐懼,可見即使唐剪已經儘可能輕柔地敲門,依然嚇到了她。


  唐剪盡量使自己的語氣舒緩熨慰:「請問這裡可是阮山郎阮大哥家?我是顧行途先生之侄唐剪,為家叔之死回來,有幾句話,想來請教大嫂。」


  院子里靜默了一會兒,似乎是稍感安心,又似乎是在思考,然後馮氏的聲音又提防地說道:「顧先生的死,我們什麼都不知道,為什麼來問我們?」


  「我並不是來問大嫂家叔之死的事,而是想和大嫂問一問……那車夫王度死時的情形。」


  院子里又是一靜,繼而馮氏的聲音陡然激動起來,連連叫道:「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我什麼都沒看見,你別來問我,別來問我!」


  顯然,她是真的看到了當時可怕的場景,所以才會嚇成這個樣子。


  唐剪不想加深她的恐懼,但他畢竟也不能就此離開。


  自己緩了口氣,也讓馮氏緩了口氣,唐剪才又開口:「大嫂不要害怕,我來打聽此事,也是為了捉到那害人之人,留著她在,誅心鎮只怕還會再生禍端。」


  「那不是人,那是鬼,是鬼啊!」馮氏脫口叫道:「你有什麼本事能捉鬼?!別來問我,別來問我,我不想惹到鬼,我不想死,更不想害了我當家的啊!」


  馮氏驚惶的聲音里已經帶了哭聲,似是恨不得立刻趕走唐剪。但她這脫口一叫,卻也便算是承認了她確實看到了那「惡鬼殺人」的一幕。


  「娘,你說什麼呢?什麼鬼?我們家裡有鬼了嗎?」這時,那稚嫩的童聲又害怕地發問了。


  「沒有,沒有鬼,小山不怕,不怕。」唐剪似乎看到馮氏把孩子抱在了懷裡,流著眼淚無力地安慰,心中頓時一陣愧疚。


  「大嫂,請相信我,只要被我找到她,不管他是人是鬼,我都一定會讓他滾回地獄,絕不再讓孩子活在驚恐之中。」唐剪趁機做出盡顯篤定的承諾。


  「我真的什麼都沒看見,求求你,放過我們母子吧。」婦人終於哭泣起來。


  唐剪不想再驚嚇婦人母子,可他需要從她這裡得到信息,以求殺死那個「惡鬼」,還給誅心鎮,也還給她們母子太平。


  所以,深吸一口氣,他終是幽幽說了句嚇人的話:「大嫂難道以為它遊盪在誅心鎮,你不惹它,她就不會傷你嗎?」


  他這句話讓院子里猛地一靜,似是把婦人已經嚇到無法出聲。


  唐剪愧疚地等待著,良久,馮氏終於顫抖著再次發聲,終於說:「好吧,那我就和你說說那鬼是什麼樣子。」


  「多謝大嫂!」


  「那鬼……」馮氏語聲顫抖猶疑,似乎是想到那「惡鬼」的樣子,依然感到徹骨的恐懼,「那鬼是個……白面老太,身材似乎……比男人還高,穿著……穿著五顏六色的奇怪衣服,戴著……古怪的高帽子,伸著……伸著長長的舌頭。」


  唐剪的眉頭倏地鎖緊,他萬沒想到馮氏說出的完全不是那「打著油紙傘,穿著百褶裙」的女鬼,竟然會是另一個版本。


  馮氏是目擊者,她的描述當該不錯,可為什麼那些閑談之人會描述出完全不同的一個版本呢?唐剪心中不解,又多憂慮。


  既然馮氏說的鬼不是「白衣女鬼」,自然也就不是自己在土地廟窺到的那個白色人影了,那麼,那白色人影又是何人?

  「大嫂可看清了那『鬼』的樣貌?是否是曾有印象之人?」唐剪問。


  「沒有,我以前絕對沒有見過她。她長得非常丑,就是鬼的樣子,還有她長長的舌頭,就像……就像地獄里的無常!」馮氏的說話流暢了一些。


  「那……大嫂可看清了她當時是如何殺人的?」這是唐剪要問的最後一個問題。


  「她殺人……她就是憑空在房檐高的地方飄著,拎著王度的腳,撕開了他的肚皮!」馮氏似乎又看到了當時的情形,聲音已經不由自主變得尖利。


  「娘,我怕!」孩子的聲音終於「哇」地一聲哭了。


  孩子的哭聲讓唐剪越發愧疚自己的盤問,在孩子的哭聲中,他告辭離開了。


  從始至終,唐剪都只是站在阮山郎家門外和馮氏對話,所以他不知道,就在馮氏最後那一段沉默之時,她的屋子裡突然多了一個燒焦的枯木般又高又瘦的黑衣人,之後,她對唐剪說的所有的話,就已經都是黑衣人拿著的一張紙上寫著的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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