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七章:一半心臟
我隔著鐵欄空隙伸出手,輕輕握了下他的肩膀,「你能給我講一下你和寸心之間的故事嗎?」
靜默了半晌,他才平靜下來,側對著我,微微揚著臉,臉部輪廓朦朧在昏暗的光線下,薄如一縷輕紗。
「我曾是女媧娘娘座下的護駕神獸之一,後來女媧仙逝后,四海安定,我不願接受天庭封賞的領地官職,就孤身一人四處遊歷。有一日我閉關修鍊,卻被一個仙資頗豐的少年打破了結界,那少年飢腸轆轆,就折斷了我的一隻翅膀,還在火上烤著吃了。當時我神識皆閉,強行醒來只會走火入魔,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身體被人肆意破壞。後來我才知道,那少年是前任天君最得意的兒子,就是現在的天君,當時他正在凡塵歷劫。」
我是真沒想到他和天君還有這麼一場宿怨。
「後來呢?」我聽得凝神注目。
「我傷勢很重,難以抵抗,正好被前去給魔王九祭賀壽的妖精們逮到,他們將我當成壽禮送給了魔王,魔王大悅……」他沒了聲音,尾聲抖動著,像頭受驚的小鹿,兩手緊緊環住雙腿,將頭深埋進腿彎里,瑟瑟發顫。
「那四百年的日子,漫長,黑暗,難熬,屈辱。我被當成取悅於人的寵物,在籠子里,魔王高興時,就牽著我脖子上的繩遛一遛,不高興時,儘管在我的身上劃上幾刀,被人騎,被人玩弄。」他說話的聲音忍中帶疼,恨中生怨,輕輕淺淺的安靜,卷著淚花掉落的脆聲。
我心裡酸酸的,鼻尖也酸酸的。
他緩緩揚起了頭,面對我,目光灰暗,淚痕未乾,唇邊卻帶著笑,那麼刺眼,「七舞,我那麼驕傲的一個人,活了百萬年,可那區區的四百年,就已經磨幹了我所有的尊嚴,希望。」
我只是無聲的流淚,替他心疼,卻越哭心疼的越厲害。
「我恨透了天族,恨透了天君,是他,毀了我健全的身體,毀了我的臉面。」他慢慢攥緊了拳,眸光明暗間,依稀能看見當年的屈辱時光。
「所以我逃出魔域的第一件事就是闖進九重天,殺了那個少年,當時他已是這掌管四海八荒的天君,我用了玉石俱焚的攻法打散了他的一魂三魄,而我也被上堯君擒住。可與天君一母同胞的親姐姐,端仁公主竟然犧牲了自己,用自身與之相配的魂魄填補給了天君,當時端仁公主的腹中還懷有一個即將臨盆的女兒。」
「那個孩子就是寸心?」我問。
未離點了點頭,嘆了聲氣,「端仁公主撐著最後一口氣,生下了早產的嬰兒,可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她臨死前的最後一個心愿,就是放過我,她說,要為自己的孩子行善積德,不願意冤冤相報。」
如此曲折的故事,身為當事人的未離,又要承擔多大的感情變化呢。
「天君放了我,上堯君曾與女媧娘娘是故交,故而留我在紫棲宮裡養傷,還替我補上了一隻翅膀,我就拜了他為師。端仁公主生下的那個小女孩,因在娘胎里受損,天生缺了一半心臟,這是致命傷害,上堯君為了贖我的罪孽,為了平息天君的怒火,就割取了我的一半心臟,填在了寸心的另一半上。」
「這麼說,你愛上寸心,就是因為她身上長著你的心?」我輕輕問,生怕激起他不願回憶的往事。
「是,也不全是。」他吸了口長氣,從鼻端緩緩吐出,眉眼間都是股泄氣的頹廢模樣,「我們這些上古修成的神,心是本,她用了我的心,我自然會對她生出男女情愫,真正讓我愛上她的,是日後相處的點滴。」
我終於明白為什麼未離曾說過,他們之間沒有可能。他們之間隔的不僅僅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更多的還是殺親仇恨。
未離他,一直是苦了自己。
「你說,她從一出生,我就註定欠了她這麼多,我還有什麼事不能為她做呢?」他笑著,兩眼彎彎,歪著頭看我,眼裡泛濫著幾點淚光,又疼又冷。
我胸口發疼,為未離難過,也為自己難過。突然間,我是那麼羨慕寸心,她雖然一出生就沒了母愛,但天君卻給了她尊貴無比的地位,未離又給了她始終如一的痴心,如今上堯也給了她難得一見的體貼溫柔。
可我,沒有親人,沒有家,沒有愛,一切的一切都沒有。真正可憐的人是我。
「七舞,我也對不起你。」未離很少喚我的名字,每次喚我,都帶著令人生畏的沉重,鄭重。
我的心都提了起來,很怕聽到『對不起』一類的話,尤其是出自親近的友人之口。我怕背叛,怕受傷。
「其實昨日在天君天后的面前,師父已經要從寸心口裡逼出那碗心頭血背後的真相,要不是我算準時機行兇,也不會弄得場面大亂,你也不會被關進這裡。」
我心裡五味陳雜,說不出是哪種味道,只是心口空空的,無所謂的笑了幾聲,「反正你們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寸心不但巧妙的蓋過了這件事情,還對上堯君有了救命之恩,事到如今,一句對不起就能救我的命嗎?」
話一出,我才徹底明白過來,自己已經潛意識的將未離當成了自己的親近,所以才會冷嘲熱諷,只是不甘心,傷心,為他幫著別人來設計陷害我。
「師父會救你的。」他對我的陰陽怪氣沒有發火,只是靜靜望著我,說得很篤定。
「你的師父正與佳人相處甚歡呢,可沒有空來救我。」我依舊涼著語氣,可聽著他的這句話,心卻默默安了下去。
「師父他,對你很不一樣。」他淡淡笑,眸子間有朦朧的溫馨。
我白他一眼,自顧轉過頭,獨自對著牆角。
上堯他,對我的確是不一樣,他要了我的身子,對我笑,對我霸道,對我溫柔,又對我冷漠,對我無動於衷,眼睜睜的看著我被人冤枉,被人送入牢房。
我真的看不懂他,甚至這愛越沉澱,就越有些怕他。
煎熬的等待一分一秒的過去,我從暗暗的期盼,只等來了一個能令人絕望窒息的詔書,傳諭的仙侍念得大聲,一字一句我聽的甚是清楚,說要將我斷去我的仙根。
我沒有接那一卷明黃的諭書,只覺得眼睛脹痛,身子虛浮。
最後的一根稻草,我沒有拽住,還被它劃破了心。
等仙侍走了后,未離拿起諭書,看了一遍,甩手而過仙力的把那捲諭書撕得粉碎。
他很生氣,我卻一點也發怒不起來,我只想好好的守著胸腔內那顆空空如也的心。
許久之後,他一把撈起我,目光迫切怒急,「你逃走吧。」
我看著他一臉認真的樣子,笑了,輕輕拂落他的手,「我能逃去哪呢,你為什麼不逃呢,你為什麼甘願赴死呢?」
他再次握上我的手臂,力度很大,握得我血肉發麻,「我和你不一樣。我與寸心只是虧欠與索取,愛與不愛的過程,永不會有結果,而你與師父,無論是好是壞,總會有一個結果。你難道不想知道這個結果嗎?」
你難道不想知道這個結果嗎。
我以為我和他之間已經有了最甜蜜的結果,沒料到卻像極了水中月,鏡中花。我要讓他親口對我說,究竟愛不愛我,要不要天長地久的愛我?
你若愛,我便留,你若棄,我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