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三章:深夜探訪
箱子內只規規整整的放置了三樣東西,一隻當年他在人間茶館里送我的蓮花香袋,一對在紫棲宮送我的雙鳳繡鞋,還有不久前那一截成親時用的結花紅綾。
我探出手,卻沒有勇氣再摸一摸它們,更沒有勇氣去回憶那些全是欺騙的情感。
暖兒端來了炭火盆,我挑了挑指頭,盆中炭火『蹭』的一聲燃了起來,橘紅色的火苗放肆的舞動著肢體,灼的我兩眼發酸。
我輕輕拿起那一隻墨綠錦緞的香袋,還尚存著昔日的清幽香氣。我忽然想起當日茶樓老闆將這隻香袋交付給我時,曾誇我好福氣,得了這樣一位懂得疼人的好丈夫,此時再想只覺諷刺可悲。我淡笑了兩聲,隨手將香袋扔入火盆里,那如一汪碧水似的香袋裹在騰騰火舌中,漸漸面目全非。我大笑了兩聲,心卻莫名的揪疼,只是狠狠打翻了桌沿上的木箱,那對繡鞋與喜綾一滾,正落在炭火中,瞬時燎出一陣撲面的熱風。
暖兒跪在我身下,緊握著我瑟瑟發抖的兩手。
割捨如此不易,就如同拔去一棵老樹的根,掐掉一朵花的骨朵,不僅會鮮血淋漓,還會留下醜陋的疤,甚至,會死。
上堯,你我就此,盡斷前塵吧。
九月七日,一向對臣屬家事不甚留意的天君竟派使臣送來了一身公主規格的鳳冠霞帔,賞賜了好幾車世間罕見的陪嫁珠寶,還浩浩蕩蕩的撥來了天族嫁娶時的儀仗隊,命我以天族公主的身份出嫁。四海重臣終於找到了些可以勸諫的朝事,紛紛上書,言明我鳳族只是天族一支小小的附屬,給予我如此大的恩寵實在是有悖禮綱,後來卻都被天后硬著性子一一駁回了。
於是我平白撿了漏,自然而然的成為了眾人所不齒,所羨慕,所猜忌,所嘲諷的對象,明天的這場婚禮亦是有轟動四海的趨勢。
晚間,暖兒在檀木浴缸里添了熱水,灑了花瓣,我褪掉衣裳,潛坐在冒著騰騰白氣的水裡。
「暖兒。」我朝她伸出手。
她輕輕走來握上我的手,微微笑著,不復少女的青澀,溫婉柔情。一個人的眼底的笑從來就騙不了人,看來小玄待她定是極好的。
「我們認識多久了?」我笑問道。
暖兒綳著嘴思索,暗暗掐了下指頭,「有一萬年了吧。」
「一萬年。」我沉聲自語,一萬年的歲月,到底能生出多少滄桑?「暖兒,自我第一次見你,就覺得你很眼熟,好像上一輩子就認識似的,你雖然比我大個幾千歲,但性子活潑可愛,我私心裡一直將你當作妹妹,不知你介不介意多我一個比你小一點的姐姐,與我結拜?」
暖兒眸光微閃,一臉動容的望著我,輕哽著喚了聲姐姐,重重點了點頭,」其實,暖兒也是同樣的感覺,一直都認為你是我那位死去的姐姐生怕我孤單,送來我身邊的另外一個親人。」
「那些結拜時的虛招子我不想使,既然你是我的妹妹,我更不想與你發那種同年同月同日死的誓言,姐姐永遠都希望你能快樂的活著,抓住與小玄之間應有的幸福。」我拍了拍她的手,翻掌時金光罩過,頓時有一朵紅蓮蒂落,緩緩溶於她的手背上,形成一處金紅熠熠的蓮形記號。
「這是?」她疑惑問道。
我手指輕輕撫過她的手背,笑道:「我好似生來就與紅蓮有緣,在我小時候青霄送我蓮簪子,我在閑人庄的這麼些年,碧池裡的千頃從未凋謝過,曾經在弱水河裡,一隻蓮花船救了我的性命,在昆崙山的時候,我又悄悄用自己的血催熟了化蓮池裡的金光紅藕。近幾天,我又偶然發現自己的眉心間竟然長出了一朵時有時無的紅蓮胎記,有時候我還忽然覺得自己就是一朵紅蓮,只是不小心掉進了這塵世里,歷盡人生百味。」
乳霧蒸蒸,醺得我眼眶潮濕,我隨手捏起一片艷紅色的玫瑰瓣,靜靜望著,「妹妹,來生我願意做一朵紅蓮,無血無肉,無七情六慾,再也不要被世事所累。」
「姐姐說什麼傻話,什麼來生,我們這輩子要好好的活過。」暖兒暗啐了兩聲,笑盈盈的嘟起嘴。
我笑著點點頭,「這下好了,我眉間有一處蓮花胎記,你手上也有處一模一樣的,果真就成了一母同胞的姐妹了。」
暖兒垂下頭,抿嘴而笑。
風吹來,簾外月影晃動,遞來一襲玄影。暖兒警戒的向後一瞅,見到來人,面色晃晃有幾分不安。
我擺了擺手,溫和道:「你去休息吧,明日是我的大婚之日,有你好忙的。」
暖兒猶豫著不走,面含憂慮的望著我。我輕輕拍了拍她的手,笑著點頭,她一綳嘴,這才慢吞吞的離去。
唯獨一室寂靜,我深吸幾口氣,勾起唇,連聲音都含了幾分溫婉笑意,「上堯君深夜闖我閨房,窺我沐浴,還真是興緻獨特呢。」
幾桿翠竹似的修長手指挑開珠簾,只聽得一陣珠翠碰擊的清響,那一襲玄影如翩翩風姿的雲,悠然而出。
「迄今為止,你還是我的妻子,我是在看自己的妻子沐浴,理所當然,並不算是興緻獨特。」他緩緩走來,停在浴缸邊緣,望著我。
我實在沒料到上堯君會隨隨便便一口話就能噎死我,當下一愣,順著他的目光看下來,卻見層層艷紅花瓣下一具若隱若現的雪白胴體,該露的地方,不該露的地方,此刻全都欲蓋不蓋的裸著,著實是春光旖旎。又見他看得入迷,臉上頓時燒了起來,我氣急,隨手舀了一掌水朝他潑去。他倒是敏捷,稍稍一掀袖子,擋得乾淨。
我更氣,又連著潑了好幾下,誰能料這水也善於欺軟怕硬,在離他周身一寸外,竟紛紛落了下來。
他依舊完好無損的立著,悠悠望著我,眼神里有難言的滄桑,我倔強的盯回他,臉頰反而燙得更厲害。
他一下捉住我的手腕,緊緊挾住,目光兇狠,語氣越透著毫無底氣的顫抖,「你?你真的要嫁給重澗?」
我恣意昂揚的笑著,心中鬱氣糾結,難以平復,卻硬是要在他面前裝出個洒脫無情的樣子,「是。不過這和你又有什麼關係?」
他鬆開我的手,冰冷的手指沿著手臂上滑,像一擊致命的毒蛇般,猛得捏錮上我的下巴,逼我正對著他,沉沉威脅道:「我不許。」
我盯緊他,心中委屈難言,忿怒不平,怒瞪著的雙眼中漸漸蓄出了淚水,一滴滴的砸在他的五指間。
事到如今,他還在戲弄我,戲弄我的感情,戲弄我的心。
我微微笑著,眉眼上揚,硬生生從一臉眼淚里擠出了些蔑視不屑,「我燒了你送給我的蓮花香囊,燒了那一雙本來就不屬於我的雙鳳繡鞋,燒了我們成親時的結花喜綾,還燒了你我的回憶,和我那顆被你欺騙至今,千瘡百孔的心。」
他手指顫了顫,像是只掉落暖巢的雛鳥,臉上那一剎那的驚慌失措,都融進了那汪深海似的眸子里。
我低哼了聲,風輕雲淡的笑著,身子與心,卻在漸漸發涼的水中微微痙攣蜷縮,「我們的感情,真也好,假也罷,在我心裡,只是一段無關痛癢的前塵往事。我不會用自己這副軀殼去助魔族那個女人重列仙班,更不會成全你們。」
他緩緩鬆開手,我身心俱疲,軟癱在水中。
「小七,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樣,不管你信不信,從始至終住在我心底的人,都是你,從來都沒有任何一個人取代過。」他的神情漸漸專註,雙眼深情如月夜下捲來的潮汐。
我冷冷一笑,反問道:「哦,那事情應該是怎樣的呢?」
他眉宇緊皺,落寞孤寂,驚懼悔恨,一併滋長著,「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你永遠也不知到這個故事,你再等等我,若是……」他頓下,無比溫柔的望著我,「若有來日,我一定告訴你。」
來日?不過也是你的推辭之語,不過又是在騙我罷了,你我之間,怎麼還會有來日。
「我知道你嫁給重澗是想要兩族聯合對抗魔域,但你絕對不能嫁給他,明日祥和林的正南方,我等你,會給你想要的一切。」話音一落,不容我質疑,那襲玄影一卷,便消逝在虛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