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金兒身份
人?
「是誰?」被他這麼一說,我越發覺得滿頭霧水。
「你可還記得當年丹鳳山上那個名喚金兒的小女孩?」他望向雲霧深處,幽光暗現,衣袂烈烈處,如一硯暈開的濃墨。
「金兒?」我低語道,垂眸思量,那小女孩的輪廓在我腦海里越發清朗起來。「她?她怎麼會是萬鳳心呢?」我連連搖頭。
她只是個有些寂寞,並渴望自由的小女孩。
上堯君側過身子來,淡淡的語氣里卻是不容反駁的認真,「我沒有騙你,那個金兒,的確是萬鳳心。」
這下,我更是如置雲霧般,不辨東西。
「當年的鳳后藉助萬鳳心的神力祭出了紅蓮業火,燒死了魔族千萬生靈,由此,這萬鳳心也染上了魔族戾氣,重歸丹鳳山之後,戾氣大盛,又燒死了一干鳳族貴胄百姓。」
這故事我曾經在丹鳳山聽人講過,故而不覺得陌生,遂點點頭,催促道:「可這和金兒又有什麼關係?」
「在萬鳳心燒死的鳳族人中,其中有一個是身懷六甲的婦人,這婦人腹中所懷的孩子是純陰至陰的女嬰。萬鳳心沾染了千萬被活活燒死的魔靈怨氣,需要這樣一個純陰的熔爐棲身,便附在了那女嬰的身上。」
當年給我講故事的那個老兄,並泣涕漣漣的哭了一回他那葬身火海的妻兒。原來他就是金兒的生身父親。
「按照時間推算,金兒至少也要有兩萬歲,怎麼現在還是一副少女的模樣?那金兒她知道自己就是萬鳳心嗎?」
「放眼整個鳳族,除了鳳族老祖,想必沒人知道金兒就是萬鳳心。鳳族老祖為了壓制住萬鳳心沉積的戾氣,維護整個鳳族的安危,不得己只能犧牲金兒,將封印壓震在她的體內,封印不除,她便不會生長。」
我訝然,又心酸無比,金兒那張落寞卻滿含憧憬的臉彷彿就浮現在我的眼前。
這無常命運,真是虧待了許多人。
「那你又是怎麼知道金兒就是萬鳳心的?」
上堯君面上一木,似乎沒料到我會這樣問,須臾片刻后,方淡淡一笑,「因為鳳族老祖欠我一個人情,我若是求助於她,她自然會無所保留。」
我淡淡一應,也不再多問。
如今鳳族遭此大劫,多問也無益。
……
一進祥和林,但見殺戮后的觸目驚心,處處殘餘。木折林摧的一片敗絮中,血氣凄迷,粼粼如胭,堆著隨處可見的殘肢斷體,一塊一塊的沁入土地中。
我望著橫攔於各處的屍體,他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們表情痛苦的躺在早已乾涸的暗色血泊里,他們緊緊握著彼此的手,他們身姿卓然,死得凜然。我似乎失了氣力,身子疲軟,再也邁不動腳下的步子,直直跌跪在地上,十指深深嵌入這一方鮮血染就的土地里,兩眼壓脹的酸疼,滾燙的淚水滑過臉頰,后直直墜落地面,洇出一朵朵血花。
他們的鳳後用魂飛魄散的結局換來了四海的太平,他們本該過著祥和避世的幸福生活,卻因為魔族的私慾,生生將這一個個鮮活的生靈送到了地獄里。
我攤跪在地上,雙手撐地,將頭深深埋在垂下的長發之中,任憑一顆顆灼人的淚珠不間斷的砸下來,砸得我心中剜疼。
一雙鮮血淋漓的手忽然握上了我的袖子,我一驚,只聽得氣若遊絲的聲音低低傳來。
「你,你能不能……」
我直起身子,只見身側一個被亂刀砍得面目全非的男人匍躺在地上,面朝地,緊緊勾拽著我的衣裳,身子因激動而劇烈的篩抖著。
「怎麼了?大叔,有話慢慢說,不要急。」我握上他的手,跪走兩步,將他輕輕扶將起來。
男人漸漸平復下來,高仰著頭,絲絲縷縷的嘶音自喉中艱難的吞吐著,「求……求求你了。能不能把我和我的妻子孩兒葬在一起,她們……她們埋在祥和林的最南邊,墳墓上,咳咳,有大片盛開著的紫藤蘿。」
我將耳朵貼在他的唇邊,一一記下,又一一答應,越發覺得他的聲音耳熟。
我抬起頭,細細端詳上那一張滿是血污疤痕的臉,忽而與三百年前那個給我講故事的大叔慢慢重合。
我大喜過望,無比激動的抬起頭望了一眼上堯君,忙又抬起了男人的脖子,趴在他臉前,無比急切的想要確認道:「大哥,大哥,你可還記得我,三百多年前,你曾經給我講過萬鳳心的那一段往事,你還告訴我,你的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都被萬鳳心燒死了。」
大叔慢慢睜開絲眼縫,渾濁的雙目中悠長,似乎在緬懷往事,他輕輕咧了咧嘴角,朝我笑了,一隻手費力的揚揚落落,終於握上了我的袖子,似是在為在能臨死前遇到故人感到慶幸般,一派安和。
「大叔,你的孩子沒有死,她活得很好,是個女孩。」生死離別時,我顧不得太多本該被埋藏的秘密,我只想讓這些駭人聽聞的秘密來好好慰藉一下將死的心。
哪怕是能給他們再多一點點的溫暖,也不至於讓他們遺恨而死。
大叔聞言大瞪著雙眼,身軀不住的顫抖,兩隻手高高仰著,在一片虛空中胡亂抓了許久,似乎要握住那尚留人世的一脈親情。
我忍著滿眶積蓄的淚水,緩緩俯下身自,將唇湊在他的耳邊,哽咽道:「她喚做金兒,其實你一直都在陪伴著她。」
大叔的身子倏忽一靜,兩隻手緊緊抓握了一把虛空,重重垂在身側。
他死了,沒有痛苦,亦不見哀傷,臉上掛著淺淺的笑容,手中握著傾盡一生的親情思念,和熙而溫暖,如穿破厚厚雲層的一片冬日陽光,照進這一片慘絕人寰的血色地獄里。
小玄和暖兒追了來,噠噠的腳步聲越踩越輕,彷彿是害怕踩疼了這匯入地下的每一滴亡靈的血液,到最後只是靜靜站在我身後。
我與丹鳳山並沒有瓜葛,更談不上什麼親情。但我如今跪在這裡,看著這一個個死去的人,卻疼得撕心裂肺,痛不欲生,彷彿這一個個,都是我的親人,用鮮血用生命來守護家的親人。
家?
我仰起頭,看著頭頂這一片葳蕤如蓋的林木,透過密密的葉縫,篩落許多灰濛濛的光點。
這裡不是我的家,這裡的人與我互不相干,甚至和我沒有一點點血緣關係。可在我的心裡,在我的全身,又為什麼這麼痛,像是生生被人撕裂一樣,痛得不能呼吸,不能存活。
眼淚縱橫,哭得是一條條性命,哭得是滿目瘡痍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