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逐出師門
「師父,您找徒兒所為何事?」我掬起了手,恭敬一拜。
「小七,你我註定只有三百年的師徒情分,如今百年光陰過,你從哪來,就該回哪裡去。」這三百年間,他對我嚴苛至極,極少會用這般慈愛的聲音與我說話。
我慌得抬起頭,正對上他那雙眼睛,包裹在皺紋里,卻是新生一般的清明。
「師父這是要趕我走嗎?」我靜靜的問。
「為師督促你日夜刻苦修鍊,你又仙資聰穎,雖只學了三百年,卻敵得過昆崙山弟子的三萬年。只需曆日后一劫,你便會重新脫胎換骨。」他同樣靜靜的望我,語氣平和,帶了些隱隱約約的惋惜。
「不過,得緣成仙,得緣亦能成魔,得緣能生,得緣可死。是仙是魔,或生或死,都是你的造化。」
我沉沉跪下,雙手交疊,高於頭頂,恭恭敬敬的拜下去。
「弟子拜別師父。」
「去吧。」
我直起身子,頷首退步,直到那截素白的袍鋸消失在視線之內,才轉身,毅然而去。
「小七。佛祖曾經說過,一念愚即般若絕,一念智則般若生。你是個聰明人,應當曉得這些道理,放過別人,就是放過自己。」
他的話聽來遠遠的,像是在山那頭的迴音,在我耳根中盤旋著,漸漸繞出了我眼底的成片濕潤。
我高高抬起頭,生生將眼淚憋回眶中,咽回心裡。
我不能放過別人,更難放過自己。我雖是個神仙,卻六根不清凈,將愛與恨看得太界限分明,對善與惡太過於斤斤計較。
我推開門,日光如飛流直下的金水,將我淹沒。
不遠的幾棵梨樹枝繁葉茂,潔白如雪的花朵簇簇擁在枝頭,納下一地陰涼。
上堯君就站在那樹下,長身玉立,高挺的肩頭上落了一層碎花。
我走過去,輕輕拂掉他肩上的梨花殘瓣,「你怎麼站在這裡?」
「等你。」他說得簡單幹脆,連唇邊的笑也染上了幾朵梨花的純真。
我頗是無奈的攤開了手掌,梨花簌簌,殘香幽幽,自我手中落下來。又十分無賴的狡笑道:「如今師父將我逐出了師門,我無家可歸,不知上堯君是否缺個端茶倒水的丫頭。」
他擰著眉,目光飄飄著從我身上一過,模樣怎一個嫌棄了得。
「那我走了。」我滿不在意的晃了晃手,翻他一記白眼,作勢要走,轉身的剎那又故意慢下了腳步,右手悄悄朝後一勾。
果不其然,那隻手鉤又釣到了一條大魚。
上堯君順勢拽住我的手,將我大力一扯。我自他懷中打了個圈,就緊貼在他胸膛上,四目相對的剎那,我只覺他眸中深情如火,灼灼的似乎要燒著我。
我心如鹿撞,撲騰騰的好像四處都是蹄音。
「不許走。」他將我擁得愈發緊實,眼角眉梢都是藏著的笑意。
我又羞又惱,藉機推搡著他,一通打鬧中,他袖子一翻,正掉下來一張明晃晃的燙金帖子。
我眼疾手快的搶在手裡,帖子紅燦燦的一開,低眸的一瞬只看到了幾個醒目的燙金玄字,筆走龍蛇的飄逸鋪開。
青霄君與樂安公主大婚於閑人庄。
玄穹聖宏大帝八萬又八十八年八月初七。
……
我掐著手指在心裡默數日子,算來算去算了一陣子,才捏出個準確時間,正是後天。
「後天!」我叫著抬起頭,冷不防的撞進上堯君那滿眸的深沉中。
他一動不動的盯著我,面色極冷,似乎已經看了我好大一陣,非要在我臉上看出什麼蛛絲馬跡的端倪才肯罷休。
「你高興嗎?」他錯開目光,似乎害怕直面答案般,抬頭望著滿樹的梨花串,淡淡的問我。
我莫名其妙的想了一陣子,才曉得他問的是青霄即將迎來的婚訊。
青霄曾經對我說過,這世間有萬千煩惱,沒有什麼比幸福更重要。
我替他高興,也替我自己高興,因為我也找到了自己的幸福。
上堯君時不時地偷偷瞟著我,明明對我嘴裡的答案萬分迫切,還非要做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清高樣子。
我故意裝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哭喪著臉,哀著氣嘆了又嘆。
「不高興,我愛慕青霄多年,他不日就要娶妻成家,獨留我一人,可教我如何高興?」
上堯君一張臉上鐵青鐵青,眸刀鋒利,密密的朝我砍殺過來,恨不能將我千刀萬剮。
我心忽地漏跳一拍,面上的千般愁苦再也裝不下去,被他周身那股子黑雲罩頂的肅殺氣懾的無法動彈。
他提起步子,緩緩朝我走近。
我嘴角不自覺抽了幾下,索性閉上眼睛,管他來什麼暴風驟雨,洪水猛獸。
熱氣如浪,夾著沉穩的冷香,自我臉上一番遊走,最後直吹到我左耳里去。
「你記好了,你只能是我的人,你活著還是死了,都只能是我的女人,我不許你為別人傷心,不許你為別人流淚,更不許,你愛上別人,哪怕只有一點點,都不行。」
他雲淡風輕的與我說著,低低的語氣,卻有十足的重量,竟讓人不容反駁,后輕輕含上我的耳垂,舌齒摩挲間,我渾身顫慄。
「當年霧澤山的竹屋外種了幾棵梨樹,我想去看看,花開了沒有。」我溺於他的溫柔里,夢囈般嘟囔著。
……
金荷殿中。
暖兒扶我坐在菱花鏡前,神神秘秘的掏出了一個錦花妝匣。
「仙姬別動,暖兒今日要給你打扮成這四海八荒中最美麗的仙子。」暖兒眨著葡萄似的黑眼珠子,一副信誓旦旦的篤定。
我無力錘了錘腦袋,又望了一眼匣子里滿滿騰騰的胭脂水粉,只覺大敵在前,忙直了身,掉頭跑去。
剛離了錦墩,迎面直撞上兩隻大手,復將我原封不動的按回去。
「你且好生坐著,讓暖兒替你好好打扮一下吧。」上堯君居高臨下的望著我,兩隻手仍很不放心的在我肩頭按著,後面跟著抿嘴偷笑的小玄。
你們三個,一唱一和一打鼓,果是其樂融融。
「等你打扮好了,我就帶你去霧澤山。」許是上堯君見我滿腹委屈,遂低了姿態,淡淡的聲音間還有几絲央求。
我驕傲且自滿的哼了一聲,只管別過臉,卻望見鏡中人臉絢爛如花。
暖兒左倒飾,右倒飾,描眉塗腮,穿衣系帶,忙活了有兩個時辰才肯罷休。
我早已累的上下眼皮打架,也實在沒心情再賞玩賞玩自己是個什麼樣子,只管趴在桌子上,昏昏沉沉的打起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