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崑崙路上
崑崙這一行山水迢迢,實為不易。若依著我這個有事三把火的性子,定要日夜不歇的趕過去,只是如今暖兒跟在我身邊,讓她日日跟著我風餐露宿已是十分的過意不去,若是再要日夜兼程的趕路,想必她的身體會吃不消。於是,我只得忍下急性子,每過數把時辰便下界來歇一歇腳。
是時,正值黃昏,人間已是一派深秋寂寥之色。我與暖兒相對坐於溪水旁,圍著那一堆燒得旺旺的柴火取暖。
不多久,月牙兒自幾片高雲間破拱出來,彎如鐮刀,光若霜華,細細的鋪卷著,溫馨中可見一年歲月將要遲暮的蕭瑟。
火柴長燎,燒得劈啪作響,那架在火堆之上烤著的兩條草魚外皮漸焦,細密的油泡滋滋地裹在周身輕響,肉的鮮香四溢。
暖兒咂了咂嘴,吞一口唾沫,一手拿起一根穿魚的木棍,將烤好的一條魚笑嘻嘻的遞給我,又將自己手中的那條貼在鼻尖狠狠嗅了幾嗅,面色滿足之際,就迫不及待的啃了幾口。
「真好吃,真好吃……」,暖兒邊大快朵頤的吃著,邊不住讚歎,時不時的對我豎起大拇指。
「慢點,小心被刺卡到。」我拾起樹枝,撥了撥火光漸微的柴火堆,笑道。
「仙姬怎麼會有這麼好的手藝?這如此普通的食材,又不加任何調料增味,竟也能做的這麼好吃。」暖兒橫斜著木棍,朝我揮了揮那一把吃剩下的魚骨頭架子,笑盈盈的望我。
這幾句話聽來甚覺耳熟。
我笑容僵在臉上,心如沉石,目光悠悠地落在那一堆紅彤彤仍有小火苗的柴火之上。腦中瞬息萬變,沒由得就閃出了當年我與臨兒在昆崙山下被魑魅襲擊,後來幸得鳳淵鳳衣兩兄妹相救,我倆才能安然化險為夷。
當年我也是如此,無所報答,只能赤手空拳地為他們烤了一回肉。他們也曾誇讚過我,說我不放任何調料,烤出的肉卻別有一番風味,是一門旁人求不來的好手藝。
只是空有手藝,如今卻見不了當初談笑風生的故人。
「仙姬,怎麼了?」暖兒見我神色有異,輕輕往我身邊一移,擔心問道。
我握了握手,將鳳衣妹子那無比純凈天真的音容笑貌壓在心底,恨意翻湧間,更加堅定了此生定要讓魔宮那個女人血債血償。
「沒事。」我仰起頭,淡淡望向她,唇邊掛著平和的笑。
暖兒兩眼凝聚,可勁兒地盯在我身上,神情一松一緊的僵持著,顯然是一萬個不放心。
我十分無奈的點了點她的腦袋,將手中穿著另一條烤魚的木棍塞進她手裡,笑道:「諾,你可有口福了,正巧我不餓,這條魚也給你吃。」
她雙目澄澈,定定望著我,倒映著我嘴角勾出的小小弧度,似乎還未從我臉上的陰晴天氣中轉過神般,兩目木木的迷瞪著。
我更覺無奈的慫了慫肩,又拍了拍她的臉,嘆了兩聲氣兀自她從身前過去,正要朝溪水旁走。
腳下步子剛走了兩步,裙角卻被人猛得一拽,撲攥在地上。我一回頭,正看到暖兒一臉濺上的草露泥土,兩手緊緊薅著我的衣裳,匍匐入地。
「仙姬這是要去幹什麼?」暖兒兩目生光,如站在暗夜枝杈上的一隻貓頭鷹般,兩眼瞪得圓圓鼓鼓,無比警惕地掃過我身後那一道溪流,復又轉目來定定盯著我。
我有八分會意,實因我近日裡心情低落沮喪,在旁人看來便有些想要自我折磨,了卻性命的意味,該是這小妮子認為我這是要去投河自盡啊。雖心中感動,但看著暖兒如今這般臟乎乎的認真模樣,又覺得她有趣至極,蠢萌至極,心中一陣好笑。
「怎麼?我的小姑奶奶,你這麼拉著我的衣裳是為哪般?」我緩緩蹲下身,歪頭望向她,高高挑起眉,又笑著指了指身後的那條淺溪,故意挖苦道:「還是你覺得,那三尺深的溪流,真就能淹死我?讓我一了百了?」
暖兒見我一臉玩笑,也全然不在意我嘴皮子上說的那幾句厲害的鬥嘴話,滿臉緊繃終而鬆懈了下來,有驚無險般,撫胸長長順了口氣。
我一把將她從草地上撈扶起來,掏出絹帕拭了拭她濺在臉上星星點點的泥水,以防這小妮子疑心病起,又朝她晃了晃腰間系著的木葫蘆瓶,莞爾勾起唇角,道:「我見那小溪清澈,覺得有些口渴,只是想去盛一些水。再說,我還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做.……」我頓了頓,撒下她的衣裳,萬分鄭重的凝向她,接著道:「我想好好活著。」
暖兒不再攔我,依舊是兩眼怔怔的望我,眼波平靜間,卻似乎有許多璨然的星點浮動出來。
那是她的希望,也是我的希望。她希望我能好好活著,起碼在沒報仇前,我也希望我能好好活著,陪眼前這個善良的姑娘再多走一段歲月。
……
溪流清澈,蜿蜒淌過。
我解下腰間系著的葫蘆,緩弓下身,徒手舀了半掌心溪水,就著灌下口。
雖是深秋霜降的時令,溪水卻有舒適的餘溫,十分的甘冽清甜。
我踩實了腳下碎草,蹲下身子,將葫蘆灌沒在水裡,瓶口咕咕嘟嘟地喝飽了一陣子,葫蘆變得重起來。
忽而岸邊雜草幾番微微騷動,我速速一瞥,只見一尾紅光鮮艷的龍鯉一甩身子,便十分敏捷的藏入水草間,再難尋蹤跡。
我提起葫蘆,塞上蓋子,又用袖子抹了一把瓶上的水漬,回身走了幾步,又頓下步子,微微側過頭,慈悲為懷的叮囑道:「既然道行不高,那就不要到處亂跑,昆崙山這一路精怪最為多,保不齊哪天會被誰逮住,烤著吃了。」
我正要走,岸邊水葦一陣晃動,沙沙聲雜。只聽得一行水花濺響,蔥蔥草木間飛出一條紅鯉,自空中一翻而來,幻化成一位妙齡少女。
那少女二話不說,撲通一聲跪在我面前,低伏著頭。
夜色漸深,秋霜鋪地,引著這薄薄的月色,因她頭垂得低,我亦難看清這姑娘的樣貌,只是覺得她分外眼熟。
暖兒聽到此處有聲響,亦攆了來。
「你好端端的,拜我做什麼?」無功不受祿,她的這個大禮,我的確受之有大愧,遂彎腰扶起了她。
眼前這人,卻與我沾了些往事的邊邊角角,是閑人莊裡的那位紅蘇姑娘。
原來她就是方才潛游溪中的那尾龍鯉。如此看來,她倒有些耐心,竟眼巴巴地跟著我們走了這大老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