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朝花夕拾,往事難追
盒上勾花錦繡,我沿著箱沿摸到金鎖下,輕輕一掰,一聲輕響,木箱便被打開。
只見裡面放置著一雙緞面繡鞋,一隻香囊,安安靜靜的躺著,收納在箱子中的這一方小小天地間,彷彿是這世上最安穩的所在。
往事如潮,翻湧而過,在我腦中激起一疊又一疊的浪花幾重。
我輕輕揚起手,將箱中角落中的那隻香囊拿在手裡,小小香囊,尚有撲面而來的清雅荷香,湖水碧色的底布邊尾上綉著一朵浮水而綻的紅蓮,栩栩如生。
漫長的光陰接踵而來,令人悲喜交加的回味。這是尚在人間的時候,上堯君委託茶樓的老闆,送我的第一件禮物,說是看我素日里精神不振,頗感勞累,特贈了我一隻蓮花瓣做成的香囊,能助人安息寧神。
我至今仍能記得茶樓老闆看我時,那十分曖昧的羨慕神色,口口聲聲的誇讚起了上堯君的貼心,還說我尋了個體貼入微的好丈夫。
如今看來,那老闆完完全全地看走了眼。而我剛看上了眼,卻礙著尊卑有序,心有隔閡,不得不收回了心。
我又拿起箱中的那一雙繡鞋,輕輕撫過一針一線的細膩,心中更是百感陳雜,不得安生。
這雙繡鞋是上堯君送我的第二件禮物,說是禮物,其實也算是我陰差陽錯才僥倖得來的。只怪那日丟了鞋子,腳上磨出了泡,許是上堯君心生惻隱,才甚大方的將這雙精緻的繡鞋贈給了我。
我將肩上挎著的包裹取下來,放到桌上,拆開,將那隻香囊與繡鞋一併嚴嚴實實的塞入衣裳底下,剛重新裹好,正要打結,心中卻忽的騰出一個疑問。
這紫棲宮中寶物眾多,可為何我偏偏要帶走這隻香囊與這雙繡鞋?我受了人家的恩,又報不了人家的恩,又有什麼理由再帶走人家宮裡的東西?
我復展開包裹,將那隻香囊與繡鞋掏拿出來,正想放回箱中,轉念又一過。送出去的東西就如潑出去的水,覆水也難收,哪有再還回去的道理?
這樣一想,果然更合我心意,我心生自我麻痹的微微喜悅,正要再將那香囊與繡鞋放進包裹中,忽得瞥到鞋面上那一對翱翔于飛的鳳凰,心中忽的一陣酸疼。
上堯君曾說,這雙鞋是一位故人之物,能悉心保存到如今,那該是一位意義非凡的故人,連雙鞋都要做的如今精緻講究,那位故人該是一位傾國傾城的姑娘。
我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又看了看那鞋面上綉著的雍華鳳凰,垂首一笑,難掩聲聲嘆息。
只是可惜,我雖有鳳身,卻沒有鳳命,大概是配不上這樣巧奪天工的一雙繡鞋。
「瞧我,不就是一雙鞋嗎,竟然也值得自我糾纏鬥爭了這麼久。」我覺得可笑,若無其事的自言自語,心卻在絲絲抽疼。
平日里最討厭糾纏不清的一個人,到最後卻自己和自己苦苦爭鬥,過意不去了。
我將那雙繡鞋整整齊齊的放入箱中,輕輕含笑,正要收拾包裹離開,轉目又看到包裹上躺著的那隻香囊,心有鬆動,卻又不容置疑的一橫,再次將那隻香囊一併丟進了木箱里,快速的掀落蓋子,鎖上箱門。
既然都已經決定要山高水長,不作糾纏,就不要再帶走任何念想,免得會有一個後來居上的來日方長。
我扛起包裹,半絲眼風也未朝那箱子上瞥一瞥,只退了步子,快步轉出了門。
一開門,明媚日光下,只見暖兒正立在玄關央心,一雙杏子眼中淚水涔涔,自眼眶中圈圈打著轉,撇了幾撇嘴,又將肩上扛著的包袱抓了幾抓,哽咽道:「仙姬,我要和你一起走。」
我自門而出,走到她身前,嘴中連著罵了好些句傻丫頭,伸出手,輕輕替她抹了幾把眼淚,解釋著商量道:「暖兒,你不要胡鬧,我此次離開是有很重要的事,而且要去的地方路途遙遠,是遠在極北之地的昆崙山,你就好好在這待著,好嗎?」
暖兒抓緊我的手,哽聲忿忿,又一把眼淚的問道:「那仙姬什麼時候回來?」
這一問生生將我問成了啞巴,求道修道,非一日之功,我自然不能拿捏出個分毫不差的日子,話音幾轉,皆噎在了喉嚨中。
暖兒見我面有慮色,一時也回答不上來,更是將我的手在掌心中握著振撼了好些下,許是擔心我一去不返般,又兩把眼淚的哭求道:「仙姬帶我去吧,帶我去吧,既然路途遙遠,此行必當無聊,不如帶著我,正好兩個人可以解解悶。」
我望著暖兒那小可憐的樣子,心有不忍,也不該如何勸慰,正犯難之際,旁側正有兩道人影籠下來。
正是上堯君與小玄。
小玄望著暖兒聲淚俱下的哭啼,積聚著滿臉的擔憂,皆顯而易見的掛在了臉上,想要一展關懷卻又礙著上堯君,只得灰頭土臉的立在原地。
日轉月移,看來暖兒與小玄之間裂出的這道縫隙又漸而長在了一處,成了一覽平地,相信假以時日還會潤出一片沃土。
我由衷的高興,向小玄投以寬心的一笑。
小玄點了點頭,總算是站定了來回倒動的腳跟,漸而鎮定下來。
上堯君盡數將我兩這眉眼間的交際看在眼裡,也兩眸空空,只當做全然不知,遂緩緩走來,自我身前兩步外頓下步子,道:「既然她想跟著,就帶她去吧,暖兒從來沒出過門,你此行正能帶著她看一看外面的大好河山。」
暖兒一聽上堯君的應允,興奮的跳了幾跳,隨手抹了一把眼淚,雷雨過後便是萬丈晴空,正對我極其燦爛的嘿嘿笑著。
「上堯君,這一路漫長,許有險惡,為了暖兒的安全,我看,她還是不跟的好。」其實帶暖兒出去見識一下這茫茫人世並無不可,只是我著實害怕有一個不甚,會讓她身處險境之中。
「無事,無事,你們將這些東西拿去便可。」上堯君打斷我的顧忌,話音一落,小玄便迫不及待的端了兩個錦邊木盒趕了來。
小玄偷摸朝暖兒一瞄,才算寬了心,將兩隻錦盒疊在手上,遞到我手邊一隻,解釋道:「這裡面是三張仙蝶錦帛,若有危險,即刻投來紫棲宮,便會有人趕去救你們,你以前用過,該是曉得其中的使用之法。」
我握了握錦盒,輕輕一應。
小玄又將掌上另外一隻遞與我手上,道:「這裡面裝得是人間通用的大額銀票與一些瑣碎銀兩。」
「你給我這個做什麼?」我心有疑問,朝他揚了揚錦盒,十分不解問道。
「尊上說,這一路向北,凡人眾多,比不得九重天上。你又素來喜歡些新奇玩意兒,留著你路上花使,免得看他人有,自己沒有,徒會眼紅。」小玄兄一本正經的給我複述道。
明是再正經不過,體貼不過的話,在我聽來,卻陡有幾分失笑。試想一下,整日操勞於四海大事的腦子,是如何一一算計起我這些雞毛蒜皮的小習慣?
暖兒一把搶過了錦盒,拿在手中掂了掂重量,甚是滿意的笑道:「上堯君對仙姬可真是體貼,這檔子小事也放在心上了。」
我錯了錯視線,望向旁側,只見那幾缸紅蓮綽約前,唯餘風痕,哪還有半個人的影子?
「仙姬,你在找什麼?」小玄見我眉目四張,問道。
我急匆匆收回了視線,笑了幾笑,眼風一瞄四周,近了近身,悄悄問他道:「小玄,上堯君知不知道我要去的地方是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