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星月夜
「好。」重軒彎了彎眉眼,笑得輕柔,緩緩揚起手捋了捋她額前被風拂亂的發縷,道:「我去哪兒,就將你帶去哪兒。」
……
幾日後,重軒事先將蒲兒與孩子安置在了人間的竹屋中,又尋了個借口,獨自一人返去了靈界。
他此行是要去風風光光的迎娶靈界未來的靈后,那個即將成為靈界中最尊貴的女人。
十里紅妝,金玉堆就,這是一場萬人空巷的婚禮,卻是為了另一個他從未愛過的女人。
他當初許下的諾言,終成了一紙空話,作了廢。
可屋漏偏逢連夜雨,重軒正不曉得該如何向蒲兒交代,獨自黯然,一人澆仇之時。卻沒料到他娶的這位靈后竟是個慣於興風作浪的主兒,遂暗地裡派人跟去了人間,將今日盛況一五一十的講予了蒲兒聽,於是蒲兒又折回了靈界。
她面上笑著,溫和,清澈,如山雨洗滌后的新月光,心中卻在不住地往下滴血。她氣的,不是重軒沒有給她最尊貴的身份地位,而是重軒違棄了當初的誓言。
她信以為真的,只是謊話,只是愛情中的手段。
重軒暈暈乎乎的眯了眯眼,便看到蒲兒正立在他跟前,嘴邊含著一慣的笑意,卻有些冷冽,更多的還是悲痛。
他有些怕了,晃晃蕩盪的走到她身邊,唇片張張合合的一番顫抖,才悠悠蕩蕩的吐出幾個縹緲的字,道:「你,怎麼回來了?」
蒲兒輕輕一笑,臉色卻有些蕭瑟的慘白,道:「我是來恭喜你的,恭喜你娶到了這麼好的一位靈後娘娘。」
一向心寬的她,在深愛的男人面前,也不得不去吃醋,也不得不重新拾起當初自己最厭棄的手段,學著後宮女人的勾心鬥角,彷彿冷嘲熱諷了幾句話,她便能得到失去的東西,便能開心。
可她一點都不開心。
這幾句話輕輕淡淡,自重軒聽來,卻如一把泛著冷光,染著鮮血的鋒利刀刃,刺入心中,疼痛入骨,令他難以說出半個字來。
「我走了。」蒲兒淡淡望著他,那一襲如火的精緻喜服晃得她雙眼泛酸,她微微頷了頷首。她並不想走,卻依舊任性著要走,只為證明在他的心中,滿滿當當的都還是她自己一個人。
如一桶冷水自頂而灌,直砸到重軒心裡,他心中一涼,慌亂的抓起蒲兒的手,言語焦亂,道:「你要去哪兒?」
蒲兒深深呼了口氣,抬眼於四周骨碌碌的流轉過,眸中晶瑩,卻瞥得緊實,始終沒曾掉下淚來。她一生來就身份卑微,沒人能瞧得上眼,倔強硬氣是她唯一的自尊。她不想再讓這份自尊也為了謊言成篇的愛情變成奴隸,就像她自己。
「哪兒都行,這天地之大,總有地方是我的容身之地。」她輕輕笑著,眸中星火一眨一眨,都是泛起的淚花,又緩緩抽開手,面上更是偽裝到底的雲淡風輕,「哦,對了,我身份卑賤,那孩子跟著我也不會有什麼未來,我就將他留在靈界吧,希望你看在往日我們之間的情分上,不要虧待了他。」
重軒一把攥緊了她,借著微醺的酒氣,雙眸里都有些漫出來的殷紅。他穩了穩心神,壓著心中呼之欲出的痛感,靜靜凝望著她,輕輕道:「你先不要這麼著急的去做決定,不妨再跟我去個地方,到那時,你再告訴我,究竟要不要離開我。」
蒲兒沉思片刻,點了點頭。
靈界與外界的相接處,有一處暗道,為防兵變或外人入侵時難以抵抗,留以逃生之用,只有歷屆以來的靈王靈后才曉得此暗道的具體方位。重軒便在直通暗道外的那一片寸草不生的空地上,以靈力澆灌了數千年之久,才漸而土地肥沃,生出了如茵綠草,也開出了簇簇相依的萬點蒲公英小花。
蒲兒愣立在原處,望著怒放著的那一片片漫無邊際的蒲公英出神,又抬頭望著掛在湛清天幕上的繁星點點,明月如盤,訝異了半晌,才有些知覺的扭頭,問道:「這是?靈界中不是從來沒有晝夜之分的嗎?我怎麼能望見這麼美的一片星空,還有,我從未在靈界中見過蒲公英花,怎麼這裡會生長了這麼多?」
重軒幾步上前,輕輕握住她的手,在掌心間溫暖的包緊,迎著千里的月色流光,笑了笑,道:「當年你曾跟我提起過,說十分懷念你我初見時那一日的月圓星繁,也特別懷念人間那所竹屋外盛開著的漫山遍野的蒲公英。其實我跟你一樣,我也十分的懷念。」
蒲兒記憶恍恍,似乎想起了許久許久之前貌似說了這些話,但她只是隨口一提,緬懷美好的往事,卻不料想他卻當了真,還當真了這麼多年。
「那這是?」蒲兒伸手指了指天,雙眸中已然淚花漣漣。
「我消損了兩萬年的法力,做了個界牆,將這片天空與外界隔了起來,所以才會有黑夜。」他說著笑了笑,移到蒲兒身後,將她圈在懷中,又引著她的視線指向天空,道:「你還記得,我繼任靈王的時候,父親曾送了我三顆房屋大小的夜明珠嗎?其中的一顆便是掛在天上的那輪月亮,剩餘的兩顆,我將他們磨成了大小不一的形狀,定在了結界之上,便是天上的那一顆顆繁星。」
縱使蒲兒鐵石心腸,但望著天空上那一番煞廢苦心的安排,也不由得熱淚盈眶,逐漸闌珊縱橫,漫過了臉頰。
「怎麼樣?此處剛剛完工,我原本想過幾日等你生辰的時候,再給你一個驚喜,還喜歡嗎?」他感受著懷中摯愛的溫度,心中頓時安寧無比,拂指輕輕摸上蒲兒的臉,卻只碰觸到濕潤的數道淚痕。
「怎麼了?怎麼哭了?是不是不喜歡啊。」他慌得板正她的身子,俯下頭,邊抹著她臉上的淚痕,邊十分焦急的詢問著。
她卻哭得越來越凶。
那一瞬間,重軒忽而想起了許多年前,她也是如這般,蹲在地上越哭越凶,如何也收不住。
當初的悸動,與如今的深情,都是他勢在必得的不可或缺。
「喜歡,很喜歡。」蒲兒嗚嗚咽咽的抽泣著,哭著哭著又笑了起來,聲如銀鈴,於千里月光下輕快飄蕩。她狠狠敲捶下幾下重軒的胸膛,近身一貼,倚在他的懷中。
重軒笑著將她緊緊抱在懷中,待到她安靜下來,他頓了又頓,才緩緩開口,聲音也是如月光一般的柔和,道:「蒲兒,你應是也曉得如今靈界的情形,依著祖制來說,上任靈君一旦退位,便無權再過問靈界事宜,父親幫不了我,所以我只能靠著自己。那位老將軍因著以前我退婚的事,對我懷恨在心,其中又有奸人挑撥,若真的動起真格來,我在靈界的位置剛剛坐實,不見得能踩出一條勝路,就算到了刀戈相對的那一天,靈界中必得有一場血戰,那時,多少家庭會妻離子散,這都不是你我想看到的。」
蒲兒緩緩自他懷中起身,背著月光而立,臉色有些沉暗,問道:「你想跟我說什麼?」
重軒望著她的眼睛,滿是沉澱在歲月中的深情,輕輕道:「所以,我才娶了扶月,這是最好的解決辦法。不過你放心,我對她同後宮中的那些女人無所異同,你才是我此生的最愛。」
這幾句話的確是愛情里的忠言逆耳,能將三妻四妾說的如此利國利民。他說的越是誠懇,蒲兒的臉色卻越是暗冷,彷彿了無了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