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親者快,仇者痛
「你醒了?」一聲輕柔,夾帶著難以言說的欣喜。
我緩緩睜開雙眼,眸縫開闔間,眼底的那一片無盡黑暗漸漸沖湧進了暖暖的光亮。
「這是哪兒?」我支著身子想要站起來,卻只覺得身上力氣枯竭,彷彿被抽干殆盡,是萬分的疲憊不堪。
千城小心翼翼的將我自床上扶坐起來,輕聲問道:「怎麼樣?感覺好些了嗎?」
我扶了扶昏昏脹脹的腦袋,蹙眉閉目間,方才的那一幕觸目驚心彷彿就刻印在了眼皮前,滿滿當當的充盈交織著,都是鳳衣穿著嫁衣時那一身淋漓的鮮血與那個名喚寸心的女人嘴邊噙著的那一抹猖狂可恨的勝利。
「她在哪兒!她在哪?我要殺了她,殺了她!」我一聲凄厲的嘶吼,如發了瘋般,雙目生火,狂狂癲癲的推搡著千城。
「小七,小七,你不要這樣,你冷靜點,好不好?」千城兩手一圈,將我攏緊,不躲也不避的受著我七手八腳的捶打,仍舊溫聲勸慰道。
可他卻熄滅不了我滿腔的仇恨,那是超脫於痛苦之外的一種麻木,連我自己也無能為力。
千城的聲音終於不再輕柔,像是被激怒了般,用了極大的力氣將我狠狠地推開,就如同是在撣落一粒灰塵。他直起身,狠狠甩了甩袖子,有袖風扇到我的臉上,遞來一瞬的冰涼。
「呵,你若是想去送死就去送吧,我也奈何不了你,但我會很後悔把你這樣一個愚不可及的人救出來。」千城冷冷瞥向我,彷彿那雙唇一張一合間吐出的都是鋒利的冰凌。
我攤倒在床上,全身上下都聚不出一絲薄力,可兩手卻緊緊攥死了身下那一片錦被,直握到骨節泛白。
千城一傾身,猛然捏緊了我的下巴,彷彿要將我捏碎一般。那雙眸子如冷月寒鋒,陰陰的盯向我,卻好似蘊藏著無窮無盡的不屈力量,唇角輕勾時,沉沉道:「與其要白白的去送死,還不如讓自己變得強大起來,把傷害過自己的人,一個個的全都踩在腳底下,狠狠的折磨他們,讓他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又貼我近了幾寸,嘴邊那抹若有若無的笑如毒如蠱,森森暗暗的,如毒蛇吐出的噝噝黑芯,一併滲進那兩眸黑暗裡,緩緩與我道:「你說說,我方才講的這個主意是不是更暢快人心?」
我一動不動的盯向他,漸而眼角潤潤,似有幾滴晶瑩順流而落,自臉龐上劃出一道道涼痕。
他輕輕將我鬆開,直起身,拂了幾拂袖子,纖影幽幽,背於日光深處,淡淡望向我,淡淡道:「你好生的想想吧,是要親者痛,仇者快,還是要親者快,仇者痛。」
我望著他奪門而出的背影,雙目恍恍,漸而就笑了,也辯不出這笑聲中究竟是人生里的哪一種味道。
千城只說對了一半。我的確不應該就此莽撞,白白的前去送死,我的確要強大起來,讓那些曾經傷害過我的人付出千倍百倍的代價。
只是那句親者痛,仇者快,卻不該對我而言。
在這茫茫的人世間,我沒有親人,也沒有人會為我難過傷心。
……
我輕輕推開門,幾縷暗暗的斜陽餘暉攜著風的涼意撲面而來。
殿外不遠是一處涼亭,亭外正對著晚陽草樹,那一潭幽碧上似有金鱗浮動,有幾朵稀稀的蓮花隨意的開在各處,臨水落瓣。
千城坐在涼亭內的長凳之中,一腳踏入凳上,一腳挨地,一手撐扶著額頭,望著亭外殘景,一手端握著一壺酒,時不時的往嘴中大口小口的灌著。
我緩緩走過去,步子輕輕,他那一番醍醐灌頂的話后,我這顆死了許多次的心像是被灌了幾**氣,是前所未有的堅定。
他聽到聲響,回頭望了望,目光淡淡,卻帶著些酒過三巡后的旖旎妖嬈,又回過了頭去,繼續望著亭外已然慘淡的昏黃顏色,彷彿將我當作了空氣一般。
「謝謝你。」我移了移步子,自他眼皮前定定站著。
千城又灌了一口酒入唇中,眯了眯眼,有些懶懶的倦意,只望著我,笑得溫柔,「你謝我什麼?」
我定定望著他,目光凝聚,匯屬成兩道誠摯,「謝謝你救我出來,沒有讓我就這樣白白的死了,也謝謝你能夠點醒了我,讓我知道該如何去活以後的日子。」
千城纏纏懶懶的一笑,眼尾不自覺有些微微的上挑,兩頰酡紅輕漫,旋即又往嘴中灌了一口酒,還想再灌,卻發現壺中羞澀,一滴也不剩,只悠悠在耳邊晃蕩了兩三下,便一把扔進了亭外碧潭中。
他扇袖風過,肅然自我身前直起身子,伴著酒壺落潭時激迸出的那一聲清脆水花。
「要謝我嗎?」他笑著看向我,語氣輕輕,彷彿在自言自語。眸光一明一暗的剎那間,臉上卻抹上了幾分意味深長的笑容,「不,你不用謝我。這世上所有的好事,都是有目的的。」
「目的?」我十分疑惑的反問道,「我一個無權無勢的小神仙,你能對我有什麼目的?」
千城兩眼如波,自我臉上一番蕩漾輕轉。那嘴角含著鬆鬆的一抹笑,時隱時現,自我身上頓了半晌,才悄悄錯開了視線,朝我眨了幾眨眼,含糊其辭道:「你猜?」
「不管你對我有什麼目的,反正是你救了我一命,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我輕輕一笑。
千城面上一怔,隨即臉上似有層層漫出的融融暖意,只那一瞬,低眸的一刻,再抬起臉對向我時便是滿目的陰寒。
他故顯疏離的一笑,語氣淡淡,卻又透著一股不願結交的涼意,道:「朋友么?我不需要。」
我吃了當頭一棒,又不想再多言幾句觸碰到他心中的火氣,只得抿了抿唇,看他靜靜望著湖面,也沒了下文,便低了低頭,輕輕道:「我先走了。」
等了半天,也不見他有任何回復。我默默嘆了嘆氣,難掩失望,一轉身,剛走了一步,卻被其後的一股強力慌慌緊緊的拽住了袖子。
我回過頭,正是千城,那兩眸陰暗中漸漸有些拱碎的曦光。
「你?」他似乎十分懼怕我般,與我錯了錯視線,頗多慌亂的撒開我的袖子,半天才支吾出一字。隨後又側了側頭,目光全然與我隔離開,緩緩道:「你要去哪兒?」
我彎了彎嘴角,本想扯出一絲笑來,怎奈我如何去彎,心中仍是無窮無盡的泛著酸澀,只深深吸了幾口氣,彷彿如此才不會窒息而亡,道:「我要回九重天,我要去尋找一個真實的答案。」
我要再去問一遍,問一問上堯君為何要騙我。
我想要再親耳聽一遍從他口中說出的答案,哪怕我明知道那幾句話是一把刀,會一字一字的刺在我的心口上,我也想再聽一遍。
我竟無絲毫察覺,原來上堯君已在我心中扎了根,且位分是如此重,重到我會為他的謊言受傷,且傷得傷痕纍纍。
「你要回九重天?」千城如趕趟般緊趕著問我一句,旋即語氣更慌,又迫不及待的問道:「你會一直留在九重天嗎?」
我輕輕搖了搖頭,想起往日在紫棲宮的種種,又想起上堯君一次次危難中的出手相救,果然往日是往日,今昔是今昔。話音中也不自覺的夾上了絲絲冷笑,盡數是對我自不量力的嘲諷,「曾經有那麼一段時間,我以為自己如果能一輩子留在九重天上,也算是上天待我的一種恩惠,呵,只是如今,我更覺得那是一種侮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