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危機
我貓了貓腰,亦循著千城的視線望過去,只見錯落有致的尖峰間,影影綽綽的似有兩道人影。
一影素白,銀髮如華,傾垂而落。一影弱紅,窈窕纖纖,身段玲瓏。兩相身影交疊,背著我們而立。
遠遠觀望著輪廓,若是沒錯的話,該是那位名喚未離的朱雀神獸,與那位神秘的蒙面女人。
女子緩緩坐於綉墩之上,靜靜望著身前豎著的那一面琉璃銅鏡。
我使勁眯了眯眼,朝遠方細微處瞅著,眸縫間,只依稀看見那女子倒映在鏡面上的一角雪白肌膚。
她五指如破土而出的節節青筍,纖長潤澤,帶著幾分新生的顫抖,緩緩覆上那半張臉龐,紅唇輕張,繼而挑著一笑。
「未離。」她輕輕喚著身側的男子,語氣如飄,柔柔散散的,像是在風中晃動,還夾有著一絲絲的受寵若驚,又道:「未離,我的臉,我臉上的疤痕好像褪了許多?」
未離正了正身,亦靜靜望了一陣鏡中,素衣如落雪,掩映在周遭的一片璀璨晶光中,竟有幾分不食煙火俗世的清絕。
他輕輕抬起手,緩緩放置於那女人的肩頭上,順勢推了推力,將她視如珍寶的圈在懷裡,春風春雨的溫和一笑,輕輕道:「你放心,等我再找到最後一件東西,你臉上的傷痕就會徹底的痊癒了。」
「哦?」女子一聲疑問,輕輕歪了歪頭,但見冰肌玉雪的臉龐間泛著弱弱瑩光,那一對濃睫忽閃忽閃,長如蝶翼,密如叢草,「最後一件東西?那是什麼?」
我用力揉了幾回眼,圓瞪著,微眯著,粗粗細細的朝那女子側臉上瞅了又瞅,可惜迷迷糊糊總是看不真切。
「這個,我自有主意,你不用過問。」未離垂眸望了望女子,幾縷銀髮垂落,如絲絲絛絛的柔軟柳條,想來看那女子的眼神也是如煙纏柳一般的柔情似水。
女子緩緩自綉墩上直起身,昏黃鏡面中,一一映略過她衣裙間刺著的幾簇繁花。
她輕輕轉過身,望著未離。
可惜我這倒霉催的運氣,好不容易等到她摘下了面紗,且又是這千載難逢的窺探好時機。方才嫌銅鏡不夠長且不夠大,映不下她的一張臉,如今轉過了身,卻又被未離擋了個嚴嚴實實。
真是恨不得我全身上下長的都是人眼。
我一顆心反覆錘敲了好幾次,終究不願放棄這次得之不易的機會,遂悄悄提了提步子,正想要換個風水寶地再去探看一番。誰料身子一動,便被千城眼急手快的拽了個正著。
我扭頭望向他,只見他雙眉深蹙,兩眸中儘是嚴肅深沉的拒絕,只緩緩朝我重力搖了搖頭。
我回他微微一笑,咬著下唇點了點頭,也不願意打著他的名頭再惹下什麼難以收場的亂子,遂向里挪了挪身子,老老實實的一蹲,靜候著其他時機。
「謝謝你,在所有人都拋棄我的時候,你還能冒著天下之大不韙,依舊陪伴在我的身邊。」兩人似乎靜默了許久,女子才啟了啟唇,語如幽蘭,軟軟含香。
未離提手勾了勾她額前的幾縷柔發,輕輕几絲笑,萬分的溫情,「這是我願意的,你,才是能讓我活著的希望。」
真真是一對生死相依的鴛鴦,羨煞旁人啊。
女子輕輕垂了垂首,不經意間向後移退了幾寸,乾乾笑了一兩聲,言語間有幾分推脫的哏巴,似乎並不想接受眼前這位痴情郎的真心告白,只輕輕道:「未離,你,你知道的,我,我……」。
那女子的後半句話尚未打磨出來,未離便迫不及待的上前一步,貼在她跟前,一把將她的手握在掌心中,兩肩微微彎弓的抖動,語氣中亦有幾分請求的急迫,慌張道:「等我把你的臉醫治好了,我們就走,好不好,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我們遠離這個是非之地,再也不要回來了,好不好?」
女子靜靜望了他一陣,長袖悠悠晃了數幾下,終於自他握得緊牢的一手中抽回了手,旋即側過身,似乎是心有虧欠般,不敢再望他的眼睛,語氣淡而平,卻透著一股死不罷休的堅決,道:「未離,你明明知道,我不能走,也絕對不會走的。」
未離聞言僵立了好一陣,許久后才回過神來,雙目一瞥,便一把拽上了女子的手臂,語氣多粗厚,似有隱藏壓抑著的滔天怒意,沉沉道:「你為什麼總是執迷不悟呢?他不愛你,他從來就沒有愛過你,兩萬多年他都從未愛過你,兩萬多年後他更不會愛你!」
這幾句話如殺人於無形中的刀刃,本來十分溫婉的女子如是發了瘋般,緊著一聲撕心的大喝,遂重重甩了甩袖子,大力甩掉了未離覆上的手,踉蹌退了幾步,青絲蓬亂,一指顫抖的指向他,陰陰寒寒的幾聲大笑,像是自我麻痹般,尖聲否決道:「不,他愛我,這世上沒有人比他更愛我。你別忘了,當年他為了娶我,鋪了十里紅妝,在天下面前許下了怎樣的諾言?」
「寸心!你醒醒吧。」未離高聲喊道。如闊斧劈開的喉嚨,只屬於求而不得的滄桑悲痛。
寸心,寸心,寸心……
這是我第一次知曉她的名字。
我垂了垂眸,默默在心中念叨了數遍,這名字如同禍害孫悟空的緊箍咒般,每念一下,我心中就像是湧出了一窩窩,密密麻麻的毒蟲反覆啃咬,咬得我血肉連痛。我猛得閉上眼,強聚著意念,一遍遍的在心中告誡自己不要再想這個名字,可這名字卻像是一瞬在我腦子裡扎了根般,如何也拔不掉,只能任其放肆猖狂的生長深入。
「你怎麼了?」千城似是察覺到我的異常,輕輕晃了晃我的肩膀,低低的詢問道。
我滿腦就如同一筐糾纏的亂線,反覆纏攪,都是錐心刺骨的疼痛,全身上下漸而滲出了豆大豆大的冷汗,只一個勁的默默在嘴中輕聲低喃著,「殺了她,殺了她,殺了她,殺了她……」。
「你究竟怎麼了?你到底要殺了誰?」千城輕輕板過我的肩膀,替我抹了抹額頭的汗滴,將我十分安撫的按在他肩邊。
我忽而安靜下來,一瞬冷冽,睜開雙眼,瞳中卻滾燙,似有用仇恨澆灌而熊熊燃燒的火焰。
忽而身前那一峰晶瑩尖角陡然一裂,如冰凌裂綻,十分空曠的一聲脆響,便朝下直直墜去,與地相撞時,被摔得粉碎,迴音更清。
「誰在那兒!」果然,未離無比機警的一回頭,話鋒轉冷,有殺氣沖沖。
被他如此震懾的一吼,我腦中糾亂頓時煙消雲散,無比的清明通透,只微張了張眼,就看到千城一臉冷寂,豎耳聽周圍聲響,一雙眼來回波動。
我側頭一望,正看到未離踩著靜靜悄悄的步子,正一點一點的朝聲音傳來的地方靠近,也自然就是我倆蹲躲著窺人談情說愛的老巢。
我當即也來不及再細想方才自己這一番十分怪異的反常究竟是撞邪撞到了哪根神經,只視死如歸的朝千城望了望,堅決一點頭,正要直起身獨自面對即來的暴風驟雨。
畢竟千城本與此事無任何瓜葛,只是看在與我之前尚存的一些稀薄情分上,這才不圖回報的為我引了趟路。若再平白無故的連累他,連我自己都十分過意不去。
誰料身子剛剛起了個頭,他卻將我急急用力的一拽,復重新拽回地面上。換當的空閑,他卻取而代之的直直一立,毫無畏懼的迎上來人的視線。